“我能坐你旁边吗?”杨雪问,“你想看这门课的教材吗?你好像没有带书的习惯?”
那是羡慕却不嫉妒的眼神,聊得多了,杨雪也从没抱怨过自己那吸血虫一样的家人。她只是努力地省着钱,上学时做家教,放假时做短工,力所能及地为自己的命运挣扎。从不喊累,也不会为自己的命运痛哭,唯一一次流眼泪,也只是因为她不小心弄丢了动物保护协会的会费。
那一次,其余几个知道杨雪家中情况的成员都认为是杨雪拿走了钱,因为那段时间杨雪母亲患上了宫颈糜烂,需要看病。承担着“出资人”角色的刘心美并未多说什么,她承诺再向协会捐赠3000,才平息了部分人的怒火。正当杨雪认为刘心美相信了自己时,刘心美却从包里又拿出了2000,低声说,如果那5000不够的话,这里还有。
眼泪从那黑dòngdòng的眼眶中涌了出来,厉鬼张开没有舌头的嘴,似是想要发出什么声音,却只能呜咽。江逝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心里那个会说会动的自己或许已经失声痛哭,想要说对不起,想要抱歉,想要拥抱一下眼前这个已经不再是人类的朋友,但她什么也无法传达——或许,她还应该杀死自己的朋友,又一次。
可就在她想要闭上眼的时候,厉鬼却将她拉了起来,鬼手轻轻推着那躯体的后背,一步一挪地往前走,就像是杨雪第一次带江逝水逛川大望江校区一样。她们走在府河边上,杨雪指着南大门温和的笑,而江逝水将一条红绳挂在了那纤细的手腕上。可现在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只能看见白骨的腐手,还是像以前一样举起来,指着昏暗中的某一处地方,轻轻地晃。
白骨晃动时,那远处的林地似是车灯一闪。
厉鬼漂浮起来,轻轻将下巴搁在了“殷文”的肩上,鬼气推动水流,江逝水看到了身后的堤坝——这是一个水库。而堤坝之上是一条公路,两侧的路灯依次点亮,惨白的光驱走了部分yīn影,露出远处类似于自来水厂的建筑。只是一瞬,灯火便熄灭了,而那只手却还是高举着,指向天上的月亮。
厉鬼见过月灯,也见过被月灯净化的灵魂。月灯,那个年轻的男人只差一点就要被自己杀死,却被一只冤鬼所救。而接下来,男人拥抱了那只冤鬼,月华洗去了冤鬼身上的仇恨与痛苦,哪怕只是看着,厉鬼也似乎感觉到了羡慕。她久久指着天上的月亮,直到自己的手被神祗握住。
“杨雪——!”
江逝水睁眼就看到了眼底一片青黑的荀非雨,男人守在自己的chuáng边,看样子像是一晚上也没有睡。西南分部属于江逝水的房间里贴满了符咒,那些血痕甚至都还未gān,天狗混着龙血,也只能勉qiáng压住融入江逝水体内的恶鬼之气。她的四肢一片焦黑且长短不一,皆是由鬼气所化,而断肢处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坏死。
荀非雨久久沉默,最终抬手轻轻拨了拨江逝水被汗浸湿的刘海:“……要喝水吗?哥给你倒。”
“……不,咳咳……”
“我还是给你倒一杯吧。”
“不,坐下。”
“……”
“坐下,我抬不起手,抓你的衣服……”
视线再往下一些,荀非雨就能看到江逝水身上的“惨状”,寻常通过握住手给予力量和安慰,如今荀非雨却不能再握住那只鬼手——其上的鬼气太过浓郁,房间内都充斥着腐败的气息。江逝水无法移动自己的四肢,她转头看着荀非雨,喉头滚了滚,声音沙哑地说:“你记得吗?我以前说,我们俩很像的……看到你,我觉得不是我一个人没有长进,不是我一个人被抛弃了……”
不待荀非雨回答,江逝水小幅摇头,撇嘴说:“但不是这样,狗哥,至少你从来都没有抛弃过雪芽……而我却差点抛弃了我的朋友,抛弃了那些,为我而死的人。”她双目空dòng地望着天花板上的符纸,“我想,我过得这么苦,我该恨谁?对旁观者来说,应该很清晰吧?”
小时候,应该恨抛弃自己的父母吧?在被带回江家后,也应该憎恨苛待自己的后母和生父吧?嫂子被哥哥气到自杀之后,应该恨哥哥吧?朋友被杀,那就应该憎恨真凶,谭嘉树牺牲,就应该憎恨殷千泷和腐败的妖监会。但是,这些答案在江逝水那里一个都不对。
在孤儿院时她憎恨比自己过得更好的人,在江家,她讨厌不联络自己的左霏霏。嫂子死后,她开始厌恶当年肖华真正爱上的那个人。朋友被杀,谭嘉树注定牺牲,她开始讨厌且想要放弃荀非雨,且仇视着宗鸣。为什么呢?因为她不敢憎恨应该恨的人,那些人,生父,哥哥,妖监会众人,他们为江逝水提供了优越的生活条件。因为她没有面对真凶的能力,没有战胜真凶的信心,还不如去仇恨看似“无能为力”的荀非雨和“罪魁祸首”宗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