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才是现实,孤独的现实,一个朋友也不剩的现实。
一阵轮椅声在门边响起,对方克制地敲了敲门,荀非雨答了声进来,却看到了被警察推着,双手戴上手铐的程钧。警察对程钧说了声十分钟,他只是点点头,眼神定定看着荀非雨,几度张嘴,却欲言又止。荀非雨也愣住了,他坐在了椅子上,低头问:“有烟吗?”
“医院禁烟。”
“那就下楼。”
“……嗯。”
楼下的长椅旁有一棵青绿泛huáng的槲树,荀非雨半眯着眼躲避阳光,侧头叼起一支烟,费力地点燃。程钧坐在yīn影之中,他只是打量着现在的荀非雨,眼前的人就已经足够让他窒息。荀非雨深深抽了一口,尼古丁带来的晕眩感才让心里的阻滞好受一些,他瞄了程钧一眼,低声说:“你还活着啊。”
“你也没有死。”
“不可思议吗?”
“……”
“比起你的,我觉得看到你,更不可思议呢。”
荀非雨黯淡地笑着,“我不了解你啊程钧,这么多年……我好像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你。”
“对不……”
“你是对不起我。”
“……”
“但说这些,这个时间点来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
“你不需要我的原谅不是吗?”荀非雨冷淡地看着程钧,“你已经原谅你自己了,不然……你已经死了。”
“你说得对,可我要活着,才能赎罪。”程钧低垂着头,“庭审那一天,我希望你来。听完……我本该在五年前说的话。”
“我不会去。”
“你应该去!……你,应该回去,应该告诉你的父母你还活着,他们其实……”
“那要怎么解释我的变化?”
“其实可以这么说,你让我想一……”
“我没有在询问你的意思,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了,程钧。”荀非雨仰靠在椅背上,又抽了一大口烟,他起身深深看了程钧一眼,面容中倦怠尽显,“我已经非常,非常地累了。累到,不想呼吸,也不想思考,更不想去解释什么。为了真相,为了你现在看到的这一切……我的身边,已经什么都不剩了,我变了多少,也不是你能想象的。”
“就让荀非雨……安静地,”他双肩止不住地颤抖,“死在那个夜里吧。”
一周之后,荀非雨的伤势已然大好,孙梓也从瑞士赶回了医院,手忙脚乱帮荀非雨收拾医院的东西。他的航班先在北京首都机场落地,顺道去看了一眼被明漪接回北京的岳夏衍,那人送到医院时双目已经坏死,回北京之后进行了摘除手术,现在装上了一双青色的义眼,什么也看不见了。
谢林被发现因失血性休克死于谭嘉树的出租屋中,那里已经被拉上了警戒线,孙梓一时想不到荀非雨可以去的地方,他抓住行李箱的把手,小心翼翼地问:“非雨哥,要不去我那警察宿舍凑合两天?改明儿我拿我奖金给你租个屋子,到时候请示一下怎么给你重新弄个户口啥的,人嘛,毕竟还是得在这社会里活着不是?”
荀非雨扫他一眼,翻出chuáng头柜里明漪送来的存折,尾数的零都有6个。现在的他倒是不缺钱,证件明漪也托岳佳许帮他重新办理好了,要回归这个阔别五年的社会,所有条件都已经具备,可是荀非雨却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就像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完。他只是摇摇头,自己拎起了行李箱,回头对孙梓说:“你送我去机场吧,我昨天买了张机票。”
这是荀非雨二十六年以来第一次坐头等舱,不是因为有钱才想要享受,只是看到人多,他的胸口就会泛起一阵心慌。其中会不会诞生出商冬青这样的怪物呢?那些年轻的小姑娘,会不会又成为另一个凶手的受害者?他不想再与任何一个人接触,不想再记得他们的名字,只要不接触,只要遗忘,离别似乎就不再能追得上荀非雨的脚步。
下飞机后,荀非雨打车径直去到了预定好的酒店,前台将事先寄来的包裹jiāo给了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并回答了荀非雨当时在网站上留下的问题:“我们中庭种植的树木叫凤凰花,是老板从云南买回来的,商品名叫红花楹……您是想要购买吗?”
“嗯。”荀非雨的回答格外jīng简,他戴着厚重的口罩,声音也很闷,眼神只停留在手中的包裹上,“方便的话,能帮我问一句购买成树的途径吗?”
“通州那边的种植基地就有。”
“谢谢。”
“不用,这是您的房卡和早餐券,祝您入住愉快。”
“……嗯。”
住了两天之后,种植基地的主人才回复说可以让荀非雨前去看一看。林地之中两棵纤弱的凤凰花树相互依偎,但也找不到第三棵了,主人解释说这种树生长在热带,在北京本就不好活,还热心询问荀非雨想要种植在什么位置。荀非雨仰视着殷红的花朵,良久才说:“树葬陵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