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续道:“而孔先生你唯独没有对温铭下手,是因为他失去了双脚,你嫌弃他、觉得他不够完整。幼时的王驰风几人却想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温铭逃过了遭受侵害的劫难,以至于后来将对你的怨恨转嫁到温铭身上,最终酿成一起悲剧。”
听完二人之言,孔孟已是面无人色。
“如今驰风他们均已撒手人寰,你们毫无证据,”他吐沫横飞,指着沈夜破口大骂,“沈曦行,你根本就是血口喷人!”
沈夜冷淡摇头,脸上无波无澜。
萧弋一面抵唇轻咳、一面浅淡一笑,视线飘向了沈夜身后不远处的另一株大树。
又一束人影,正自那树后幽幽转出,远远地向孔孟道:“撒手人寰?最起码,我还没有。”
那人影缓步往歪脖子老树走着,树上的萧弋却在忽然间面露苦楚。
他随即便拿手捂住了胸口,虽别过脸去,但咳喘声愈演愈烈。
再一个眨眼过后,那咳喘声却又戛然而止。
只见萧弋脑袋低垂,就像片飘零的枯叶,身体一瞬从树上跌落。
第35章 冥中行(十)
35 冥中行(十)
萧弋这头突发状况, 那人影蓦地一惊。
孔孟当然也不会对这新出现的人影感到陌生,这人正是他的得意门生之一,现任鸿胪寺少卿之职的纪泱纪大人。
纪泱急急叫了声“萧司非”, 当即加快了脚步。
那位孔夫子的表情,却与纪泱截然不同。
他仿佛找到了保命的良机, 在慌乱中突又增了几分惊喜,一个轱辘迈出坑洼,就要往远离歪脖子老树的地方逃窜。
面对此情此景,沈夜虽在原地未动,却也瞬间眉宇紧凝,深渊似的眼眸中骤起波澜。
只见沈大人忽然向前方挥动手臂,衣袂带起一阵清风,一束寒光已如离弦之箭, 从他衣袖中嗖地冲孔孟飞射而出。
接下来, 那棵歪脖子老树旁,就发生了接连两声响动。
一是“铛”地一声响——某件硬物钉入了老树的树干。
二是孔孟“啊”地一记惨叫——他的手恰是被那件硬物刺穿掌心,钉在了老树的树干上。
原来, 刚过去的一剎那, 曾经插入过纪泱胸膛的那柄匕首,被沈夜当做了飞镖。
沈大人出手必然例无虚发,在这匕首的狙击下,孔孟再也无处可逃。
纪泱有伤在身,还得当心足下不被磕到绊到, 那做飞镖之用的匕首, 速度自当快过他脚步千倍万倍。
比他快的却不只有匕首。
纪泱只感到身侧一阵疾风过境, 压根没瞧清楚什么东西掠过, 再抬头时, 便看见孔孟歪眉斜眼,那张老脸,惨绿得像只吊死鬼。
孔孟跑来得及抬脚就被沈夜以匕首擒住,他所在的位置,和萧弋跌落树下的位置,基本就是一处。
而沈夜不知何时,也已出现在萧弋身旁,正俯身查看萧弋的情况。
萧弋此时半靠在老树根部,脑袋埋在宽袍广袖中,再度低咳不止。
这倒也好,还能出声,就至少表明,他当下仍是个活人。
“小——”沈夜应是想叫萧弋“小猫儿”,但“小”字脱口而出的那一刻,却又把后面的俩字儿生生咽了回去,而后更是硬转了个音,将“小”变成了“萧”。
“萧司非,你还好么?”沈大人再开口时,声音仍旧冷静而克制。
身处后山的这段时间,萧弋一直饱受病痛折磨。
适才不适感突然激增,他只感觉冰川激流从四面八方涌入了体内,五脏六腑无孔不入,一时间便失了平衡,身体不受控地向树下倾倒。
他不想被人看到窘态,于是微微耸了耸肩,缓慢露出上半张脸,将双眼撑开一条细缝,低低道了声“没事”。
因为下半张脸还被袍袖遮挡着,他的音色听起来闷闷的,乏力又颓唐,所以即使嘴上说着“没事”,也不过是欲盖弥彰。
“萧司非,你怎么了?”纪泱终于也赶到了萧弋身边,满目焦色地问道。
“多谢纪大人关心,陈年旧疾罢了,不碍事,纪大人不必为我多虑。”萧弋一手掩面,一手扶着老树的枝干,一摇三摆地站起身来,脸色苍白得有些骇人,发丝也被山风吹得凌乱舞动。
他还在咳嗽,却不忘对纪泱道:“倒是纪大人你,受伤不轻,不宜过度走动,却还是与沈大人来了这后山。看来,你我之计,已被沈大人识破了。”
纪泱黯淡垂首:“是,沈大人乃人中龙凤,我只能望其项背。萧司非你又何尝不是?刚才沈大人命我隐于暗中,我瞧着萧司非与沈大人配合无间,当即更加明白,萧司非在与我定下计策时,就早已预留后手。你与沈大人之间,确实有常人难以企及的默契。沈大人知道你的意图,不用言明便与你方便。你二人在那密室中大打出手,也只是在我与孔承儒面前演的一场戏。”
萧弋浅淡笑笑,又悄悄往沈夜那儿瞟了瞟:“演戏虽说是演戏,但我想,沈大人那时候应也是真的生了我的气,怪我自我主张,一点没想着提前支会他,故而出手时才会那般不留情面。”
他像是自知理亏,神色中隐着点小尴尬,眨着眼对沈夜道:“沈大人,当时情况特殊、时间紧迫,是我疏忽,对不住了。”
沈夜却只冷冷侧目,一言未发。
萧弋又看了看旁边痛苦不堪地孔孟,叹惋道:“沈大人,你怎么下手这么重,夫子的这只手,这辈子怕是都要废了……”
他停顿稍时,又挑了挑眉毛,音色冷寂:“不过,他这手充满罪孽,废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