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不简单,他其实就是——”谢峻说到一半,又一次仓促又生硬地闭了嘴,似是恨不得把自个儿的上下唇一块儿拿线缝上。
谢峻没讲出来的内容,反倒堂而皇之地昭示着,这号人物大有来头。
萧弋静默记下了谢峻言语中透露的信息,识趣儿地没再多问,掩面低咳着退下身披的薄被,走到房门前,抬头望了望天色。
海天连一线,东方的远空中已露了红晕——就快日出了。
也正是在这时,外间远远地传来了号角鸣响,竖起耳朵来,还能够听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欢呼雀跃声。
谢峻耳力倒也不俗,三步并作两步地也来到门口,与萧弋相视一笑。
二人心照不宣,都明白这代表着沈夜与萧肇已得胜归来。
萧弋本不愿承认,他心底很担心沈夜,所以才会大半宿都坐在门边,望着星月数时辰。如今得知沈夜大胜而归,他却又暗笑起自个儿的忧虑实属太多余。
沈夜那般天资纵横,定然运筹帷幄,教萧肇先来一招声东击西、再配一势调虎离山,将萧诰等人一网打尽、还趁其不备营救出了全部人质。
兵不血刃,上上策也。
须臾过后,就见萧诰和他的几名追随者,一个个灰头土脸、反捆着双手,被押解着经过了萧弋所在的小院前。
萧诰手下原也有些人马,但这些敖人追随萧诰,多少迫于无奈或淫威,沈夜一计四面楚歌,就让他们缴械投诚。
所以这会儿被绑缚的除了萧诰本人,便只剩他寥寥几个死忠。
谢峻瞧着萧诰那一脸万念俱灰,嗟叹“呜呼哀哉”,再一伸脖子,又冲远处睁大了眼。
只见萧诰被押解远去后,另有萧肇手下的数名敖人手足护送着几个中原装束的男子,也正不紧不慢地沿路行进。
这几人理应就是被沈夜解救出的朝廷使臣。
一众敖人对这队使臣中为首的那个年轻人,表现得都异常尊敬。
萧弋漫不经心地从院子里向外看去,便瞅见了这年轻男子的半张侧脸。
此人也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白面凤目、容貌俊美,衣袍虽素雅、用料却精贵,举手投足间,还隐约透着股阴柔之气。
他与敖人手足谈笑自若,完全瞧不出曾为人质的困窘,听声音,却又比寻常男子要纤细些。有一刻,他碰巧偏过头来,另外半边脸庞便也被萧弋纳入眼底。
却见此人右眼位置,戴着只黑底暗纹滚金边的眼罩,被遮住的眼睛似有残缺。
萧弋微一侧目,便将这人与《天机令》一书中的某一角色对上号。
而谢峻手上颠两把扇子,挽起个笑容,已走出院子与此人示好,并称呼此人为“靖谦”。
温让,字靖谦,从被没入宫中、遭了宫刑的叛臣温闳之子,一路做到了老皇帝的近身内侍,随老皇帝出入宫闱,在书中一度官至司礼监掌印,贵为大邺内廷十二监之首。
这一年早些时候,鸿胪寺少卿纪泱为替温将军幼子温铭报仇,曾与人同谋,在江夏清源山庄设下个死局。
当时沈夜便已料想,纪泱的那个共谋,正是温铭的胞兄,温让。
沈夜也在那时对纪泱道,便是这个常年住在深宫中的温让,欲借纪泱之手为幼弟复仇,也欲在事成之后置纪泱于死地。
关于温让的那只右眼,《天机令》书中只略微提及过一两句。
据悉,温让几年前到圣上寝宫中服侍时,一个不小心,撞见了什么不该他见的人或物。为求活命,他当即狠下心来自戳一目,并对天起誓,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圣上念在他年纪轻轻,多年来尽心尽力侍奉左右,从没出过岔子,便大发慈悲地没有杀他,仍将他留在身边伺候不说,对他狠绝待己的行为还大加欣赏,彻底把他当做了心腹。
皇恩浩荡,温让从此扶摇直上。近年来圣上执迷长生之术,十天半个月上不了一回朝,下面呈上来的许多折子,都是温让代批的。
温让这个角色,书中正面出场不多,却在全篇结尾“一枝独秀”。
书里大结局的部分写道,圣上病危,温让大权在握,扶植新帝登基,起初那几年,都是他这一介宦官把持朝政。
新君忌讳沈夜功高盖主,温让便建议新君扣押秦绯及秦家一众亲眷,而后赐予沈夜一杯鸩酒,让沈夜用自己的死来换取秦家人的生。
由此可见,此人不是反派、胜似反派,沈夜走向BE,此人功不可没。
萧弋也是这时才知道,他这原身的父皇派来南海宣旨的使臣,竟然就是温让。
此人虽然刚刚历经一劫,但始终保持着温润的神色、谈吐自有威仪在,锋芒不露、胸有丘壑,一看就长了张干大事的脸。
关押萧弋的这处小院,谢峻要来就来、要走便走,敖人手足也不敢阻拦。谢峻这便出了院子,走上前去与温让相互施礼。
这位小侯爷流连皇城的时候,同温让多少见过几回面,二人彼此识得对方,却也算不得多相熟,更谈不上什么好感不好感。是以他虽走上前来对温让聊表关心,说的也都是嘘寒问暖的场面话。
温让出于礼节,同样很恭谨地回应谢峻,同时也一再表达了对锦衣卫指挥使沈夜的诚挚谢意,并说待自己返回中原,一定上达天听,将沈夜协助敖人平乱之义举,一五一十地呈禀圣上。
再跟谢峻聊上几句,温让便向谢峻告辞,说萧肇已妥善安排了他与随行人等下榻的客宿。
临行之际,温让却又阴差阳错地瞧了眼谢峻身后的小院子,恰好瞥到萧弋背靠门梁、低咳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