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似蓦地意识到,自个儿先前的确过分了些。
“沈夜,这么大的雨,你为什么既不打伞、也不找个地方避避?难道真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萧弋隔着厚土墙,背对屋外的沈夜道。
他原是想让沈夜进屋来避雨的,可说出口的和心里想的,就是没来由地劈了个大叉,听着像极了冷嘲热讽。
“……”沈夜不为所动,依旧矗立原地,任由风吹雨打。
萧弋没听到回应,轻轻地叹口气:“怎么,放着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不做,改行当苦行僧了?哎,那可太遗憾了,你沈夜要是真出了家,这举国上下成千上万你的仰慕者,岂不是都得心碎成渣?最重要是斐斐,难不成要她守活寡?”
得,这嘴巴非但不知收敛,还变着法儿地无法无天。
萧弋也搞不清楚自个儿到底哪儿出了毛病,反正就是不会好好说话了。
换做他是沈夜,指不定一顿拳脚已招呼上来。
沈夜听了萧弋这番言辞,也确实再难做到无动于衷。
他深蹙起长眉,终于提起脚步走向船型屋,到了门口却又不进去,只是站到了凸出墙体的屋檐下,又转了个身,变为后背靠墙而立。
这一刻,萧弋和沈夜背靠的恰是同一堵墙,只不过一人在屋里、一人在屋外。
哪怕如此夯实的隔阂,萧弋也像能感受到沈夜的呼吸与心跳。
风雨潇潇,屋檐再宽,沈夜也还是会被雨水潲到。
“雨太大了,进屋来吧。”萧弋总归说了句人话。
沈夜脚下却没挪移半步,只冷冷回道:“当时让我离开屋子的是你,现在要我回到屋里的也是你。萧弋,你把我当成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于无声处听惊雷”出自鲁迅《无题·万家墨面没蒿莱》。
鲁迅:虽然很多话我都没说过,可这句我真的说过。
另外“天将降大任”这段大家应该都太熟了,出自《孟子》,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九年义务教育,哈哈哈哈
第58章 千秋岁(三)
58 千秋岁(三)
萧弋微微一怔, 低垂眼帘:“那会儿又没下雨……”
沈夜在屋外冷冽摇头:“这和下不下雨无关。”
“沈夜,你为什么非得难为自己?”
“这话不该你问我,而该你问你自己。”
萧弋沉默半刻, 身体刚一动弹,又忽然忍不住一阵急咳。
“沈夜, 你进来!”他尽力挺直了身躯,三两步跨到门外,一把将沈夜拉入屋内,然后“咣”一声关上了门。
这一下动静太大,不免搅了玑玄子的酣梦。
“呔,哪个不长眼的小王八蛋?!”老孙子瞬间抬起头来骂骂咧咧。
“睡你的觉!”萧弋和沈夜齐刷刷扭过脸来。
俩人异口同声地冲玑玄子冷着面孔低吼,甭管用词还是表情,都出奇地一致。
玑玄子惊得五官出走, 立马缩紧了脖子。
“本尊在说梦话, 你们继续!”老孙子一头扎回到胳膊弯里。
萧弋低糜地又咳了几声,瞧着沈夜的瞳光,因脱力而显得涣散。
沈夜也在凝视着萧弋, 沉冷得有如数九寒冬结冰的湖面。
二人相顾无言。
角落里小火炉烧柴发出的噼啪声, 以及沈夜身间水珠落地的滴答声,微弱地交织在一起。
怪异的和鸣,成了此刻屋里唯一的响动。
萧弋慢悠悠地走到屋角,跟沈夜错开了视线,望着墙沿, 百无聊赖。
沈夜则一动不动, 挺俊的身姿进屋时在哪儿, 现在仍在哪儿, 一身清冷似天边月, 仿佛永远可望不可即。
冗长的岑寂后,还是萧弋打破了僵局,拿了自己换下的那件破损的衣衫递与沈夜,淡漠道:“没别的东西能用,凑活擦擦吧。”
沈夜微微一讷,瞧着手上多出的东西,眉宇蹙得更深,静立片刻后,才向萧弋低声道句“多谢”,用这衣衫粗略沾了沾了体表的雨水。
萧弋的下巴颏又冲小火炉努了努:“那是锅参汤?给我的?”
沈夜移目:“不然呢?”
萧弋没精打采地撇撇嘴:“单是闻味儿,就知道一定很难下咽。”
沈夜侧首:“良药苦口。”
“是你们不会做,好歹配只鸡啊,”萧弋弯弯眼,带着点半开玩笑的不屑,“再不济,加点米煮粥也好。”
“是么?”沈夜冷哼,“那也没办法,你说得太晚了。”
随之,两人又是一阵默然。
屋里仅点着一盏小灯,剩余的光线全来自那架小火炉,火苗跳动,映得人与物都影影绰绰。
萧弋没了站着的力气,便自觉地在床上躺下,侧卧身子,面冲光秃秃的土墙,拿着条背影漫不经心地对沈夜道:“喂,还有多久?”
不料沈夜还没出声,玑玄子已“蹭”地支棱起脑瓜:“那汤原本就快好啦!不过本尊觉得小朋友你讲得有道理啊,是该搞只鸡来哒!这样本尊就也能一饱口福啦!谁说没办法的?让本尊琢磨琢磨!得嘞,加上炖鸡,再有两三个时辰差不多!”
“没问这个!”萧弋跟沈夜二人又一次如出一口地回怼过去,语同声、音同轨。
“规矩呢?敬意呢?世风日下哟,如今这批年轻人,连尊老爱幼都不懂咯!”玑玄子再度吃瘪,嘴上唧唧歪歪个没完,实际灰溜溜地又成了缩头乌龟,脑袋往桌上一砸,继续喷香“睡”去。
沈夜半晌方道:“七日。萧族长已与我言明,七日后的族长继任暨受封仪式上,就会在全族面前对你进行审判,并当众将你处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