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 吕烨仍旧叽里呱啦拍着掣云叟的马屁，可随着他二人的逐步深入，再等上一阵，人声就很难听得见了。
大约又过了半刻，无象殿中某处高高挂起的帷幔，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碰到，和地面接触的下缘，微微地轻摆了两下。
再接着，帷幔接近屋顶的上缘后方，就露出了萧弋黑色兜帽的小小一勺。
这家伙当然不可能凭空神隐，刚才掣云叟和吕烨进殿，他自知没地方可逃，立即灵光一闪，悄无声息地一个飞身，像只蝙蝠般倒挂在帷幔顶端，身形刚刚好被帷幔的褶皱包裹。
这个位置，也恰恰是掣云叟视线的盲区，所以这位代理楼主再怎么观测，也没能发现萧弋躲藏在内。
掣云叟和吕烨往大殿后头去，一晃便是小半个时辰。
萧弋却没趁机溜走。
这座无象殿，甚至说这承载着这大殿的整座山峰，他都觉得不太对头。
跟吕烨一样，往生楼楼主的真身，他也很想见识见识。
不知过去多久，幽邈的脚步声，方才再度响起。
掣云叟一个人秉烛夜行，又回到了殿前。一直跟着他的吕烨，这时却已杳无人踪。
这位代理楼主到了大殿中，便走上高台拨开了珠帘，给座上的“楼主”顺了顺衣领。
“楼主”是个假人，掣云叟却也不像个活人，枯瘦的手指好比成了精的藤蔓，绕了假人楼主一圈又一圈，怎么瞧怎么瘆得慌。
等到掣云叟离开无象殿，差不多已是三更天。
萧弋听着外间彻底没了响动，便轻飘飘地翻身落地，摸到了殿后。
吕烨为什么一去不返，着实是个好问题。
无象殿的后头和前头一比，就要逼仄了不少。
这殿宇是依山而建，后侧直接以山体为背墙。
只见岩壁一侧，有扇密不透风的铁门，门上足足九道机关锁，一看就是环环相扣。
这大概就是寒江雪所说的无华轩宝库。
不过，萧弋当下并不想花太多心思在解锁上。
他更在意的，是铁门斜对过的那条深不可测的廊道。
他有预感，掣云叟和吕烨，适才都曾进入其间。
廊道黑黢黢的，看不见一丝光，仿佛一条通往幽冥地府的捷径。
谁也没法儿预料，沿着这条道路往前走，那十殿阎罗中，就将会看见哪一个。
萧弋从身间掏出火折子，照了照进门的位置，初步估计，这是一条修建在山体之内的通路。
他没有犹豫什么，谨慎地踏上这条望不到尽头的路。
廊道地面凹凸不平，嶙峋的山石滴滴答答地渗着水，越往里走，就越阴寒湿冷。
萧弋手上的火折子光亮微薄，只够照亮他身前寸方。
这条盘旋在山体内部的路，正一点点地下行，与其说是人在路上主动行进，倒不如说是路将人拖进了无底洞中。
与此同时，萧弋也生出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已能肯定，无象殿之下的这一整座山都是内里中空，从外面看到的巍峨险峰，只剩一层壳子而已。
金陵那座地下角斗场的构造，或许就是从这里汲取了灵感。无论掏穿地底还是挖空山体，都是艰难的大工程。
一边走着，萧弋一边又想起了些别的。
想当初，在锦衣卫指挥使司的案牍库中偷翻卷宗的时候，他凑巧瞄到过一起案件。
那案件卷宗中，也记载了和眼前所见很近似的情况。
那是一起跨越国境的奇案。
大邺东北边与小国高句丽接壤，高句丽国君对更弱小的邻邦发动战争，就曾将山体凿空，在山内大量囤积特殊兵力。
案件卷宗中写道，高句丽人凿山的技术，便是中原人传授的。
这起案件错综复杂，卷宗包含大量细节。
萧弋其它的早记不清，却记得当年亲身调查此案的人，便是那位六扇门的传奇女神捕，也就是萧晼谢峻等人口中的“小唐大人”。
参与这起案件的人，却也不止小唐大人一个。案件卷宗隐晦表述，还有一人与小唐大人强强联手，一同将此案侦破。
萧弋如今想来，那没点名道姓的另一人，理应就是隐藏了真实身份的先帝四子。
此案的罪魁祸首，其实也并非高句丽人。把高句丽国君当枪使、鼓动他侵犯弱邻的人，正是预谋发动宫变的先帝三子，吴王萧晟。
而当年高句丽人在山体内屯驻的特殊兵力，实则竟是无故失踪的大邺戍边军士。六扇门正因接到边疆传来的离奇消息，才会派遣小唐大人前往调查。
萧晟身边，还有位懂得奇门异术的大能。此人极受萧晟倚重，教授高句丽人开凿山体用以屯兵的，即是这号人物。
后来萧晟兵败被俘，与此人一同被关押在亲军都尉府。
又由于亲尉府的那一场大火，这两人一并葬身火海、尸骨无存——最起码，锦衣卫案牍库中的官方卷宗里，是这般书写的没错。
萧弋正回想着亲军都尉府发生火情的原委，脚下的步子却忽而悬停。
曾几何时，深入山体的道路，变得格外狭窄。
道路之上，也多出了某些非比寻常的景致。
这一段路的两侧，每一边都排排站着一溜人。
准确地说，这是一水儿排列在道路两边的死尸。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这些人亡故的时间，大概都还不太长，因而尸身也都暂无腐败迹象。
萧弋自然免不了惊异，举起火折子，仔仔细细地瞅了瞅这些尸首。
咦？这人他见过。
哎？这人他也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