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死……楼——主……呜……呜……”
吕烨用尽人生最后的力量,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来,连不成句、更组不成章。
萧弋算得上耳清目明,可吕烨这几声哀凉的颤音,着实教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若是换了旁的人来,指不定还没萧弋听得真切。
萧弋又伏近了吕烨一些, 还想仔细聆听后续, 奈何这位吕司禄俩腿儿一蹬,眼睛里充斥着对人世的万般眷恋,已正正经经地气绝身亡。
萧弋再回望一眼石台上的那号人物, 却见那人一只枯竭的手, 仿佛真的被注入了生命的源泉,正一点点地往好的方向复苏,皮肉渐渐膨起,颜色也从黯淡的焦黄变浅了稍许。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吕烨留给世间最后的言辞, 很像是要给萧弋传达什么讯息。
所以说, 这位吕司禄临死之际的遗言,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萧弋思索半晌, 似乎理到了一丝丝脉络。
太/祖皇帝的逆鳞宝刀虽没能拿到, 他此行的收获,却一点也不小。
山体内的道路七拐八拐,几乎没有平坦的大道,萧弋再加个病体不支,原路返回无象殿,花了得有一个多时辰。
好在外头没什么大变化,守卫照例稀稀拉拉,他用个和来时相同的身法,没费什么力气,就从大殿中逃之夭夭,不留痕迹。
天刚麻麻亮,山上山下地一瞅,唯独寒江雪那座建在水岸边的无风榭,能清晰地瞧出原本的模样。
萧弋稍微一踯躅,没有直接返回自个儿的无念阙,而是大咧咧地前往了无风榭,有模有样地找寒江雪吃了个早茶。
寒江雪得偿所愿地做了手术后,哪天不被自个儿美醒。
今儿个她照样起得甚早,一下床,就开始对镜欣赏起自个儿曼妙的酮体。
萧弋在屏风后看见寒江雪更衣的影子,也不得不赞叹玑玄子那老孙子鬼斧神工,教寒江雪该凸的地方挺峻傲人,该翘的地方曲线玲珑,该没有的地方,那更是干干净净、连存在过的痕迹都没得。
“你这小子从没记着来瞧过我,这会儿一看就没安好心!还在外头愣着干什么,快进来吧。”
寒江雪娇嗔笑骂,婀娜地在桌前坐下。
萧弋人不见影、咳声先到,缓缓绕过了屏风,以笑容回敬。
对,他确实有求于寒江雪。
当年无念阙还归田泫所有,那座地下角斗场为他揽财无数,时至今日,仍有好大一部分金银财宝滞留在金陵。萧弋便是想请寒江雪,代他去收敛那批财物。
“我们敖族人的那些内乱纠葛,雪姐姐在南海时当就已门儿清了。我虽罪有应得被驱逐出族籍,但心里头仍以敖人为傲,总还想着能否再为族人做点什么。那时候族长与叛军交火,很多岛屿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毁。若能将田公遗留的那笔可观的银钱运去南海、帮助族人重建家园就好了。”
他说着一声叹,幽长且落寞,一张脸真跟写上了怅惘的乡愁似的。
寒江雪是少有待萧弋不薄的人之一。
吕烨那悲惨的下场,犹在萧弋脑海中浮现。他不想寒江雪跟着也步了后尘,遂捡了这么个找不出破绽的理由。目的,就是为了令寒江雪离开往生楼。
但愿她走得足够远。
但愿,掣云叟再难碰得着她。
寒江雪听了萧弋之言,果然实打实地共情。
“也是,你这身子骨,着实不宜出远门,就当老老实实地养着才是。近来代理楼主也不晓得在忙着什么,好久没召见过我了。这不,他老人家大半夜地回来,结果天没亮,就又出山去了。得嘞得嘞,你姐姐我闲来无事,替你走这趟又如何。”
她温柔地拉过萧弋的手,又问道:“你想我什么时候出发?”
“那自当是越快越好。不如,就今天吧。”萧弋笑了笑,又同寒江雪说,以公谋私毕竟不光彩,请她务必隐秘行事。
中秋节过去半拉月,大邺国都燕京的秋意,已然深浓得不像话。
动不动就要刮上老一阵的风,既萧疏、又闹腾,拨弄完大姑娘刚画好的红妆,又去撩骚小伙子才穿戴的衣冠。
皇城根下的落叶,一夜间,便也厚厚地积到了人的小腿肚。
这一天,正是萧晃从洛阳抵京的日子。
足有万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挺进了皇城,前头开路的、两边清道的、后面尾随的,有多少人马,就彰显出多恢弘的气势。
街头巷尾,数不清的百姓冒头。大伙儿纷纷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睹那六匹骏马驾驭的銮舆中、本朝天子的龙颜,却又只有在风吹起了銮舆两侧的幕帘时,才能隐约瞄到萧晃那束端坐得四平八稳的侧影。
几个敖族人也在街边驻足,与周边群众格格不入的装束,实在异常地打眼。
而在大街的对面,萧弋其实也在人群中。
跟那些敖人截然不同的是,这家伙一身黑帽黑袍,往人堆儿里一站,立马分不清轮廓,简直低调到了尘埃里。
注视着萧晃仪仗的同时,萧弋当然也瞄到了那几个敖族人,并且认出来,那几人都是萧肇十分信任的手足。
由此看来,萧肇大约是奉诏入京了。才跟寒江雪提起过敖人,这过了还没有两天,就在京畿碰上,也是巧合得可以。
萧弋看着那几个敖人手足,被兜帽掩埋的脸苍白而清寂。此后,他便掩面低咳着从人群中退走,一晃消失在日光照不到的角落。
大邺皇庭紫微垣,地处燕京城的中轴线,前朝后市、左祖右社,大大小小的宫殿近百座,假使是从前没来过的人在宫中闲逛,一整天都溜不完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