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影一路蹦哒, 不多会儿，便在幽燃的火光下显露真实嘴脸。
——就快两百岁高龄、身型却如黄口小儿的玑玄子，就是这号人物了。
“小朋友, 还活着干嘛装死？！”这老孙子吧唧吧唧嘴, 一下跳到萧弋眼巴前，耀武扬威地插起胳膊。
见萧弋无动于衷，他干脆自个儿动手去拔萧弋身上的管子，顺带一顿咧咧：“喂喂喂，若非本尊提前防备、未雨绸缪, 小朋友你还不早成了孤魂野鬼！看见救命恩人, 不思感激也就罢了, 起码吭个声啊你！”
直到这会儿, 萧弋微末的呼吸声方才隐隐浮现。
又过片晌, 他终于缓慢地抬起头来，先瞧了瞧衣拾叁，而后再与玑玄子目光相对，却只低靡地问出一句话：“前辈，沈夜在哪儿？”
玑玄子闻言当即发飙：“呔！小朋友忘恩负义，一脑门子只想着锦衣卫那小子一人！早知今日，本尊先前何必煞费苦心地去折腾这个叫什么十二十三的家伙？！哇啊啊，本尊真的好伤心，本尊对待小朋友你的真心实意，还不如拿去喂狗！”
萧弋晃悠悠地站起身：“前辈神机妙算，相救晚辈于水火，也使拾叁摆脱了被掣云叟操纵的命运。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玑玄子要听冠冕堂皇的致谢语，他还不是张嘴就来。
但在这之后，他就又垂下了眼眸，似有若无地一记笑，颇有些自嘲的意味。
“这还差不多！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法儿说，一点都不懂什么叫作尊老爱幼！”玑玄子嘴巴里还在唧唧歪歪，脸上的表情却已相当受用。
“我说小朋友，你是不是有好多问题想问本尊？快快快，本尊准备好了！”这位老前辈活脱脱像个力求关注与表扬的小屁孩。
可惜，萧弋只是一言不发地挪了挪步，望着玑玄子现身时的那片黑暗，满身落索。
“你——莫非你早就知道是本尊特地做了这些？！”玑玄子蹭地一蹦老高。
“……”萧弋依然沉寂得像缕轻烟。
别说，玑玄子这话的确问到了点上。
萧弋他还真知道，没有十足十，也有七八/九。
适才千钧一发的时刻，这家伙面对死亡的威胁，表现出的那副惶惑不安的模样，也是全凭的演技。
玑玄子有多大的能耐、又在这几天里使了多大劲儿，萧弋在无念阙中看到衣拾叁与掣云叟时，就已在寻思。
那时候，他曾敏锐地捕捉到，衣拾叁的表情与以往相比，有了极其微妙的不同。而玑玄子，也碰巧在同一时间去向不明。
虽然不敢打包票，衣拾叁的变化与玑玄子有关，但他还是决定赌一把，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哇啊啊啊，小朋友你理理本尊！赶紧告诉本尊，你到底怎么猜到的本尊都干了什么！”玑玄子在萧弋身边抓耳挠腮。
萧弋清浅叹息，总算接了老孙子话茬儿：“前辈，你喊这么大声，就不怕吸引你那徒儿折返回来？”
这家伙此言一出，玑玄子立马形如窜天猴，仿佛有人在他裤/裆下方点了一把旺火：“你你你——”
看来这火不单烧着了裤/裆，还烫到了他老人家的舌头。
“我记得在天机岛上时，前辈说自己有过两个徒儿，往生楼的代理楼主掣云叟，便是其中之一吧。”萧弋声音很低，不晓得怎的，还带着漫无边际的落寞。
他第一次见驭尸术，是在金陵那座地下角斗场中，当时施展这奇诡术法的人，正是衣拾叁。
巧的是，后来在这深山中，又出现了一水儿与金陵相似的尸首。
掣云叟，则管衣拾叁叫“徒儿”。
以蛊驭尸这种歪门邪道，遍寻九州上下，也不见得有几个人会使。
既然掣云叟和衣拾叁这俩人以师徒相称，徒承师艺，岂不是板上钉钉。
再往前进一步，这当师父的，总得比徒儿再厉害上一点。掣云叟的本事，明显已不单单驾驭死人这一样。
衣拾叁在还活着的时候，就被他这位师父摄神取念，成了个失去自我意识的活死人。
先是驭尸术，又是摄魂术，掣云叟的确算上是位奇人。
不过，世界之大，本就无奇不有，要说谁人奇上加奇，那还得看活了常人岁数两倍不止的玑玄子。
还是在天机岛那会儿，这老孙子只观察了沈夜片刻，就叽里呱啦地一通吵吵，说什么沈夜脑子里，有些怪东西。
萧弋起初还在纳闷，这老孙子为何这般笃定，于是自个儿在暗中留了个心眼。
不成想，往后沈夜身上发生的事儿一桩桩、一件件，再结合第一次在锦衣卫衙署见他发狂的经历，萧弋终究得承认，玑玄子所言甚是。
这老孙子又是个无所顾忌的主，什么话都往外吐噜。
就是他亲口言道，他那二徒弟善于用蛊，就连他自己，都是一个没设防，便中了二徒弟的返老还童蛊。
稍微发散点思维，就很难不联想，玑玄子和掣云叟之间的关系。
师父的师父，必然更更更厉害。
倘若要在这人世间找出个能破解掣云叟驾驭死尸和摄人心神术法的大拿来，除了玑玄子，还真不一定能有第二位。
所以，假使萧弋一切推断都无误，那衣拾叁见了玑玄子，即是小徒孙得遇祖师爷，得喊玑老孙子一声“太师父”。
要说这玑玄子也是藏得深，兴许早在南海瞅见掣云叟第一眼，就把劣徒认出来。
而后，他便不显山不露水地跟在了萧弋的身旁，实际上却一直在猥琐发育，目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和劣徒刚上一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