掣云叟望着从浓烟中走出的人影, 每一根头发丝儿都在抖动,即使是那张僵尸般的人/皮/面/具,也难再遮住他战栗的面孔——那两道影子, 一个是萧弋,另一个被萧弋架在肩上的, 则正是往生楼的楼主大人。
萧弋就这样带着楼主大人穿越火线,举步维艰地来到掣云叟跟前。
而当他立定步伐之际,那位原本不辨生死的楼主大人,竟也已出其不意地活了过来,目光不说如炬,至少也算聚精。
掣云叟的震惊溢于言表。
萧弋为什么能活下来、还把楼主大人救出了火场,这固然是使他大为错愕的疑问。
但现如今,他根本顾不得萧弋, 噗通一下就冲楼主大人跪倒。
“今——上——”掣云叟伏在楼主大人脚边, 声音因激动而震颤,恨不得把楼主大人一路从脚底板亲吻到天灵盖,“属下救驾来迟, 今上……恕罪……”
楼主大人的五官和脸型, 都凹陷到失了真形,原本长什么样子,丁点瞧不出来。
却见他肩膀一晃,干尸似的身子突然就挣开了萧弋,一拐一拐地往前两步, 低头俯视起掣云叟。
“璆鸣……”楼主大人的嗓子眼似乎翻涌着滚滚岩浆, 气路梗阻, 音色积沉, 听着实在让人难受。
“掣云叟”当然仅是个化名, 这会儿楼主大人道出口的“璆鸣”俩字儿,大约才是代理楼主真实的名号。
只见楼主大人颤巍巍地朝着掣云叟扬起手,再接着就听“啪”地一声,掣云叟的半边脸,已吃了楼主大人一巴掌。
楼主大人到底气虚体弱,这巴掌的力道也就芝麻绿豆大点,可寸就存在,它刚巧胡噜掉了掣云叟的人/皮/面/具。
掣云叟的真面目,就此曝/露于人前。
有一说一,这张脸让人过目不忘的程度,和楼主大人实在难分伯仲。
难怪这位代理楼主,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烧伤的痕迹在他脸上成山成海,没一处皮肤还能看出正常的肌理。
非要找个词儿来形容他,那就是“面目全非”。
这倒也侧面说明,为什么适才这位代理楼主,无论如何都不敢进入火场中。
若是以前有过烈焰焚身的经历,那痛不欲生的心理阴影,还不得跟他一辈子。
一旁的萧弋,这会儿跟楼主大人和掣云叟一比对,却也跟难兄难弟似的。
被火势和烟雾招呼了一溜够,他的头脸已“黑云密布”,就像刚从泥沼里捞出来一般。
兜帽再往脑袋上一罩,藏住大半边脸,任谁都难瞧清楚,这家伙到底长了副什么模样。
“璆鸣……你可知道……便是你养的活死人……撞翻了火烛……”楼主大人脆弱的手指甲,顺势划过掣云叟丑陋的侧脸,“这些年……你就做了这些好事……”
他明明语声幽沉,也没什么大开大合的动作,可就是教人于无声处听惊雷。
“确是属下失策……今上,您刚醒来,身体还十分虚弱,此地火情凶险,请您先随属下离开此地!”掣云叟情真意切,声泪俱下,说着话,阴鸷的目光却又落到萧弋身上。
如果眼神能杀人,萧弋早被他瞪死了百八十回。
这也不难解释。
萧弋不单还活着,甚至凭一己之力将楼主大人救出火场,真真是离了天下之大谱。
要不是楼主大人在中间,掣云叟定然会伸出鬼爪,一把扼住萧弋的喉咙。
“萧司非,本座当真小瞧了你,不知你还有如此本领。”这位代理楼主从牙缝里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往外挤话。
“既然能救楼主出危局,那灭除此地的火情,于你而言,想必也不在话下。”他一边说着,一边侧目楼主大人。
就像是得到了楼主大人的眼神默许,一口气儿都还没喘完,掣云叟便猛然抬手,向萧弋拍出一掌。
只听碰地一声响,这位代理楼主已结结实实地击中了萧弋肩头。
萧弋遭受掌力冲击,直被击飞出去,身子剎那间就跌回大火之中,溅起一阵黑烟,影子久久没再有动静,整个人都似被黑烟吞噬。
掣云叟睨着火光,阴森森地勾勾嘴角,随后一手再度毕恭毕敬地扶起楼主大人,另一只手,则往近处岩壁上一拂。
一道格栅细密的铁栏顿,时哐啷啷从石径顶端降落到地面,装模作样地阻了阻火势,却实打实地将萧弋困锁在火堆中。
楼主大人前头虽没吭声,任由掣云叟冲萧弋出手,此刻却又不容逼视地眯起眼:“璆鸣……恩将仇报……从不是孤的处世之道。”
看来,这位楼主大人虽然一梦经年,却在甫一苏醒之际,就已敏锐地捕捉到掣云叟对萧弋起了杀心。
他一手搭在掣云叟胳膊肘上借力,随着掣云叟沿山内石径好走,却是越来越有精神:“璆鸣,你将他人命元输送于孤,虽成功将孤唤醒,却也导致……孤的身边,人才凋敝……”
“今上——属下——”
“璆鸣,这些年你对孤一心一意、不离不弃,孤如何会不知。即使一直在沉睡,孤也从未忘记,与你曾经的约定。只可惜,共谋大业,孤的身边,岂可无人?”
“今上……”
“好在,今日孤看到,你组建的这座往生楼中,还有那样一个年轻人。孤以为,即便你残忍对他,但这次,他也依旧不会死。我二人在火场中时,他已告诉孤,灭火的办法不是没有。孤不阻止你拿他泄愤,也是因为孤的确很想看看,那个年轻人,是否值得为孤所用。”
楼主大人与掣云叟的这番话,身在火场中的萧弋,自当无福耳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