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玑玄子……
这老孙子出了玄渊,却并没跟着沈夜衣拾叁一同离开往生楼地界,反倒蹦跶着又折返回了半山腰上的无念阙。
等到萧弋低咳着跨进无念阙大门,他老人家已悠哉游哉地温上了酒,一醉方休。
玑玄子素来觉得沈夜没趣儿,连拿沈夜逗闷子都不屑,此刻没选择和沈夜同行,萧弋一点不震惊。
他随性在玑玄子身边坐下,正打算喝口热茶,就见玑玄子把朦胧醉眼怼到自个儿身上,又学起了猫叫:“妙哇!妙哇!本尊懂啦!”
这老孙子就像是挖掘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咣咣咣地拍案叫绝:“小朋友,你这到底哪儿来的气运、总有贵人相助啊?!封了你经络的那人,属实是个行家,也就比本尊,差个百年功!”
他抹了把眼角的痴抹糊,又嗦啰嗦啰嘴角的哈喇子,有板有眼地登桌子:“小朋友,你不必死了!那人能封你经脉,本尊就能更进一步,祛你五感、断你行举!如此一来,你无知无觉、也不能动弹,身体岂不是就大大减少了消耗!哎嘿,假若一直维持住这状态,本尊包你还能再活个五年八年!哇哈哈哈,快说,本尊是不是天下第一聪明人!”
一码归一码,老孙子虽然闹闹腾腾,可这通瞎咧咧,的确给了萧弋一条生路。
只可惜,如果一个人真走到那一步,怎么还能算是真正活着……
很明显,萧弋宁愿“活过”,也不愿“活着”。
他再不搭理玑玄子,脑袋一歪,倦懒在榻上瘫成一团,一边弄猫为乐,一边又不由自主地寻思起沈夜。
那人还好么?能躲过官兵的搜捕么?能有安全的栖身之地么?
又能否,从此忘却他萧弋呢……
在连通山穴与玄渊的通路中,沈夜曾听萧弋说,萧肇可信。当下看来,这位敖人族长和他的一众手足,倒也不用他费心去找。
偶遇萧弋和沈夜的那日过后,萧肇便一直留心着两人动向,在城郊再次撞见沈夜和衣拾叁时,他第一时间便把人带到了自己与族人落脚的地方。
沈夜在京城还没购置房产,只在距离锦衣卫镇抚司衙署不远的民巷里,租住个小小的独门独院,勉强就当是沈宅了。
平常公务繁忙,沈夜大多时候索性就在衙署假寐,实际上回去这小宅邸的时间十分有限。
巧合的是,萧肇与族中众人的落脚点同在闹市区,和沈夜那座小宅子,离得也是相当近。
大概真应了那句话,“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纵使通缉沈夜的榜文就张贴在沈宅的外墙、京兆尹的衙差也在周围巡逻了一圈又一圈,沈夜数日间和敖人族众同吃同住,愣是一点事儿都没出。
一连十来天,沈夜足不出户,总在独自沉思,萧肇问起他今后打算,他也缄口不语。
萧肇知他遭逢巨变、心境起伏,又始终还记挂着萧弋,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有私底下和衣拾叁了解情况,而后不胜唏嘘。
某个北风呼啸的大中午,大邺天子萧晃身边的红人、司礼监掌印太监温让,却又冷不丁地前来造访。
萧肇措手不及,赶忙让沈夜躲入暗室,自己前去与温让寒暄。
年关岁末,萧晃照例在紫微垣宴请群臣。温让这便是来向萧肇传达圣上旨意,说自己已去过翊国公徐飐的府上,要萧肇届时也前去赴宴。
这位掌印大人速速宣完旨,表面上和萧肇闲扯起家常,暗地里却似发觉敖人这处院落有些许异样,不动声色环顾着四周,独目所及,自也包括沈夜藏身的那间屋子。
俩人聊着聊着,温让话峰一转,又鬼使神差地和萧肇谈论起那夜紫微垣萧晃遇刺,说话的声调也稍稍提高,就好像故意要让满屋子的人都听到。
总结起来,这位掌印大人此番言论要义有三:
其一,那天夜里,宣政殿中原只应有天子萧晃与翊国公徐怀宁两人;
其二,沈曦行失控发狂,制伏他的人,却似不单翊国公一个,沈曦行最后便是被那神秘人带离了紫微垣;
其三,能在陛下与翊国公两人的眼皮子底下来去自如者,想必是与他们极亲近的人。
说完这些,温让润玉浅笑,便向萧肇告辞。
萧肇庆幸这位掌印大人走得及时,忙回暗室去看沈夜,又怎料想,屋里早就人走茶凉。
也是,沈夜功力何等超凡,他若然想离开,又有谁能拦得住……
——听闻温让一席话,沈夜心间的疑窦,又如阴云密布。
曾经某刻萌生出的那个大胆的猜想,一晃就已变得更疯狂、更离谱,再没法儿从他脑海里驱散。
这也是许多天来,沈夜头一回迈出敖人这处临时居所,又踏上京畿的街市。
满大街的皇榜缉捕令,仍在堂而皇之地煞风景。
他于暗影中潜行,却又在城门楼子下,望见了秦绯娇小玲珑的身影。
秦大小姐刚替她老爹秦敛巡视完皇朝集团各地的分部,红衣小袄风尘仆仆,一看就是将将抵京。
随之,她的两粒儿大圆眼,就被那一长溜寒风中嘚瑟的皇榜,死死地拿捏。
看着通缉令上白纸黑字,秦绯哑然失声,黑眼睛猝然红成了兔子。
而就在她泪珠子夺眶而出时,另有一道高挑挺拔的身影,也静悄悄地站到了她身后。
影子高过秦绯一头多,跃过她后脑勺便瞄见了皇榜,旋即也发出一声喟叹。
秦大小姐却被影子这有惊有疑的叹息声吓得一激灵,后脚跟不受控地挪动,正正好踩到影子的前脚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