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摸着沈夜的脸颊,王氏喜极而泣,热泪一颗颗垂落沈夜肩头。
王宣和春韶忙里忙慌地朝这母子二人奔来,与此同时,院内小屋的木门也吱呀一响。
推门而出的三个人,一个是兰雅,另两个身着微服的人,除了翊国公徐飐,居然还有当今的一国之君,萧晃。
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沈夜既已见了母亲,便没有理由不见父亲。
邀萧晃来这山中一游,当然也是萧弋的主意。
那天他拜托唐赟帮忙传信的对象,就是萧晃。
当前看来,唐赟凭借着自己跟萧晃那不为人知的关系,果然不负所望地把话带到,并真的说动了这位陛下,教他不问因由也愿走这一趟。
与沈夜身世相关的信息,萧弋早前也已通过书信的形式整理成了文字。
趁着沈夜在萧肇的落脚地昏迷养伤的那几日,他便仰仗着只肥鸽子,将信交托于徐飐。
从徐飐眼下那一言难尽的神情来看,那封信他必当已看过,只是这真相,他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方式同萧晃言说。
也正因此,这会儿,萧晃这位大邺天子看着又哭又笑的王氏、惘然如失的沈夜,才会这般百感交集。
错愕、震撼、困惑、愤怒、忧虑、愧怍……无数种错综复杂的情绪,交织浮现在他脸上。
其精彩程度,旷古烁今。
萧弋知道,徐飐很快就会向在场的所有人吐露真情,已用不着他再现身添油加醋。
他能为这家人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如今功德圆满,自当是时候离去。
毕竟,其乐融融也好、同室操戈也罢,那都是别人的家。
别人的家,多留无益。
望着小院里的一幕,萧弋手倚院墙,落拓一笑,清寂转身。
沈夜的身世已明了,他自个儿的则不然。
倘若萧晃的独子是沈夜,那他这原身又是谁?
或者再干脆点——他是谁……
这个疑问,是沈夜的,也一样是他萧弋的。
所幸,天高地迥,宇宙无穷,他终归已有追寻的方向。
不过,甫一踏足下山的路,这家伙就又笑不出来了。
仅仅一瞬,史无前例的大暴雪,就在他体内开启了一场猖獗的狂欢。
被肆虐的寒风裹挟着的,不是雪,是冰刀。
每一枚刀片都刨削着他的脏腑、劈砍着他的经络,精准无误,为所欲为,一片片割下他的肉、一滴滴沥净他的血。
冷,好冷。
痛,好痛。
萧弋寸步难行,只觉得每一次呼吸,都像有铁马冰河在自个儿的前胸后背上呼啸而过。
他该有心理准备的。
玑玄子的药,失效了。
小院子里,所有人这时都围在沈夜的身边,院外的任何动静,都分散不走这些人的注意。
听到了萧弋咳声的人,就唯独沈夜一个。
然而当他避开萧晃等人的瞩目、拼命向院外张望时,草木凋敝的山道上,已再看不到一丝一缕的人烟。
刚刚还能耳闻的那撕心裂肺的深咳,也被凛冬里的北风无情淹没。
王氏隅居的这间小院落,位于西山北麓的丹枫浦。
若从山下岔路往南麓走,就可抵达鼎鼎大名的开阳书院,不知多少达官显贵,都把子孙送到这儿来接受启蒙。
皇朝集团的千金大小姐秦绯,自也未能免俗,曾在这座由她老爹出资兴建的学堂里,念过好些年的之乎者也。
这天下午,小崽子们好不容易挨过了夫子的纠察,原是相约到松林间打雪仗,却在一块大石头前,发现个奇奇怪怪的老人家。
老人家从头到脚一身黑衣,大半截身子都覆着层晶霜,兜帽下随风飘动的几缕白发,竟比四周的雪色还要刺眼。
这人一动不动地栽歪斜靠着大石头,压根儿瞧不出死活,小崽子们互掷的雪球偶然砸到他身上,他也毫无反应。
有胆子大的小崽子,硬要去瞧个究竟,蹑手蹑脚地靠近了这人,欻一下掀掉了他头上的兜帽。
剩下的一帮小屁孩,也立马蜂拥着围了过来。
可等到看清了这人的样貌,小屁孩们又都大眼瞪起了小眼。
一时间,大伙儿竟不晓得怎么称呼这人了。
单论容颜,这分明是个少年人,还是绝对让人瞧上一眼就得面红耳赤心跳加速的那种。
叫他老爷爷必须不妥当,大哥哥还差不多。
可他那一头银白的发丝,又是怎么一回事儿?正常人没个百八十岁,变不成这德性。
再瞧他那张脸,和头发丝儿也趋近同色,连眉毛都分外浅淡。
这一个赛一个地惨白,简直像要跟满山的冰雪打擂台。
“喂,醒醒!”有个小小子推了推这怪人的肩膀。
“……”这人眼睛不睁,毫无所动。
“那个,在这儿睡,你不冷吗?”又有个小丫头猫在这怪人耳边问。
“……”这人仍旧一点声息都没得。
“死……死人?!”小屁孩们被自己得出的结论吓得屁滚尿流,瞬间呼啦啦地四散奔逃。
某个小胖子只顾低头猛跑,根本没看前路,一不小心,就撞到样软物。
他仰面就要栽到,却又被一只有力的手一把拉了起来。
这小胖子实是撞上了一人的肚皮,而这来人也不是别人,正是唐赟。
唐赟的身长,足抵上两个小胖子。
只见他蹲下了身子,将视野放到和小胖子等高,浅笑道:“你们刚才玩得不是蛮开心吗,怎么了这是?”
小胖子见来了个大人,看着也挺和善,慢慢地就不咋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