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逃不脱,唐赟也实在不愿再跟唐疑置气,脸一抹擦,索性不装了。
对,她性别为女,如假包换,是唐门门主唐疑的亲外孙女。
大邺律可没哪条明文规定,女子不得着男装。
“萧晏之,你早知道了是不是?”这位唐小姐倒也飒爽,冲萧弋挑个眉毛,语气纯属好奇、而并非嗔怒。
“是。”萧弋浅笑着点头。
“早到什么时候?”
“大概是……南海吧。”
听到萧弋说出“南海”俩字儿,唐赟属实难掩震惊。
原来自己引以为傲的伪装,在萧弋这家伙眼里,约等于无。
难为他憋了这么久,愣是没戳穿她。
“唐兄——不对,当称你为‘唐姑娘’才是。唐老前辈真的很思念你,他也并没打算阻止你找人。你要去哪里,他都愿与你同行。”
萧弋不住低咳,但眼眸中聚集着微光,仍有股温和的力量。
唐赟若有触动,一时陈默未语,却听戏台上忽又有了动静。
没想到,今儿晚上还真有唱大戏的,锵锵锵、咚咚咚,随着刀马旦英姿飒爽地登场,小镇上的男女老少,乌泱泱全汇聚到了戏台前。
人群哄闹,喝彩声声,唐疑唐赟祖孙俩被夹在乡里乡亲间,不自觉就坐到了观众席的第一排。
到了这时,这一老一少已算是尽释前嫌、共处和睦,各自抓了把瓜子嗑起来,一齐享受起这短暂的潇闲。
玑玄子则一跳老高,趁乱将萧弋拉到了最后排。
“小朋友,本尊越想越纳闷,你该不会跟唐不惑他们一家子还有什么隐秘的关联,是本尊不晓得的吧?!”
“因缘际会、萍水相逢,一切都如前辈所见。”
萧弋的瞳光跃过前面一排排后脑勺,落在唐疑唐赟二人身间,平宁如镜湖。
然而没人瞧得见,他眼中那片清寂的水面下,其实暗漾着一重又一重波涛。
再就听这家伙反问玑玄子:“前辈,如果就像当下这样,什么都不做,我还能活多久?”
玑玄子一听即刻哇呀呀鬼叫:“三个月,绝对不会再多了!”
“……三个月。哈,也不错,起码不是明天就死。”
“小朋友,你怎么还笑得出?!你真的就快没命啦!那个啥,不如你再考虑考虑本尊前几天给你的提议吧!本尊略施小计,就能迷倒唐不惑,让他将那一甲子的纯阳内功全部传于你!他反正也已七老八十,早活够本啦!可你不一样,你才二十出头啊!只要唐不惑舍命,你就又能再活个两三年啦!”
玑玄子这老孙子道德感低下,没底线没三观,说出来这话,一点不奇怪。
萧弋也不跟他辩驳什么,只是浅淡地摇了摇头:“前辈,倘若我真采纳您这建议,那和往生楼的代理楼主掣云叟、也就是您那位二弟子,又有什么分别……”
天阶夜色凉如水。
这家伙说着便站起身来,自顾自地远离了坐席,一身病骨,东倒西歪。
星光倒映在他两粒儿瞳眸里,就似化作了枝头的桃花,奈何乍一起风,花瓣便离了枝桠,飘飘洒洒,零落成泥碾作尘。
大戏直唱了好几个时辰。
戏班鸣金收兵后,唐赟对天起誓自个儿不会趁着夜黑风高又溜走,唐疑才依依不舍地回了镇上的小客栈。
唐赟回过头来,又在曲终人散的戏台上,找到了孤零零举头望月的萧弋。
“晏之。”这位唐小姐轻唤萧弋一声,和萧弋并肩而坐,两条腿耷拉到台下,也由着月光浇了半身。
“想知道我为什么女扮男装么?那是因为,好多年前我就发现,外公看着我,总会不自主地想起我娘亲,然后背过脸去偷偷抹眼泪。别看他整日笑眯眯的,只有我清楚,我娘失踪了多久,他心里的苦楚就积郁了多久。
我不想外公难过,也就尽量减少在他跟前露面。从那时起我就暗自发愿,一定要找到爹娘。不久后,我便悄然离家。图个方便省事儿,我换上了男装。慢慢地,我自己也喜欢上了这种不受拘束的生活,反倒对女装嗤之以鼻起来。
我自认伪装天衣无缝,却仍被你一眼看穿,或许真就是老天爷嫌我太嘚瑟,才非要让我在你这儿栽跟头吧。
对了晏之,我记得你说过,想去渝州,就是为能一睹外公真容。如今你都已和他结了忘年交,那渝州你还想去吗?”
“想自然是想……可是,我大概没太多时间了。”
唐赟当然明白“没时间”指的是什么,刚想出言安慰,这家伙却已抿唇一笑:“唐兄——嗐,叫惯了,一会儿竟改不了口。唐姑娘,你有想过,再去父母两人最后到过的地方看看吗?”
“……二十年前,他们最后为人所知的行迹,即是位于滇南的陵沧侯府。好,那便去滇南。”
唐赟咬着嘴唇握紧拳,又见萧弋冲自个儿吧嗒吧嗒眨着眼,端的是一脸期盼。
她心里某个柔软的角落,瞬时被触动,却又故意打趣道:“晏之,你对我们唐家的事,是不是过于关注了?”
平常只有他阴人没有人阴他的萧弋,闻言还真的微微一怔。
唐赟总算有了扳回一城的快感,遂萧飒一笑,拨弄拨弄萧弋垂在身前的白毛:“放心,你、我、外公、还有玑玄子前辈,此去陵沧侯府,咱们一个都不能少。”
翌日,唐家一行人便拐道往滇南。
唐家家主唐疑出行,免不了随行者众,外加还有萧弋玑玄子跟着,单是车马就少说三辆。
唐疑又总招呼唐赟到身边,唐赟跟外公待在一块儿,便少有时间能和萧弋插科打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