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料, 萧弋人立在原地, 大剌剌地和她面对面,面色潇逸、瞳光清远。
那根树杈棍子的一端,也还在他手里, 只不过那另一端, 已直愣愣地戳在了地上。
这家伙浅淡的笑,虽然稍稍还有那么点居心叵测的味道,可萧晼直觉,他并无恶意。
好么,原来他压根儿不是要将长公主殿下一棒子敲晕, 只是借助着这树杈棍子当手杖, 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再就见他满眼善意与祈望, 真挚对萧晼道:“长公主殿下, 让我与你同去吧。山中危险, 多一个人就多一份照应。”
对,不装了、摊牌了。
就是这么巧,简直不像话。
这处山脉,原就是萧弋想来的地方。
凭借对玑玄子的了解,萧弋早已断定,长公主殿下要去的地方,正是老孙子提起的那处风水宝地。
而这处宝地,当真令他动了到此一游的心思。
长公主殿下辛苦载他一程,他本就该感恩戴德才是。
“你……能行?”萧晼放下两手,但感无措。
没办法,谁教萧弋那对儿眸子有邪术,清清浅浅如月射寒江,越真挚就也越蛊惑。
萧晼和他对视,瞬时头脑空空,找不到任何拒绝的说辞。
“万一、万一你——”她几度吞吐,还是欲言又止。
“万一我在山里病发或遭遇凶险,没能活着出来,也是我咎由自取、罪有应得,就权当我为沈夜偿命了。”
萧弋替长公主殿下补完言论,随即便翕然转身,先一步朝大山走去。
萧晼瞅着那束清影,拄着手杖踽踽独行,白发玄衣飘来荡去,竟莫名其妙地悲从中来。
她的确得承认,一个人进山,自己心里实也在打鼓,两个人一起,总归更有底气。
所以再一踯躅,她便三两步追上萧弋,默认这个小辈成了此行的同伴。
俩人就此深入山间,奈何山脉绵延亘远,又没有任何能供人畅行的路径,此后三天,他们都还在山底打转。
萧晼虽然贵为长公主,但多年来走南闯北,也没太多养尊处优的脾性,除了无时无刻提防着山里各种带毒的生物,她对萧弋这小辈,也算关怀有加。
可萧弋的日子仍不好过,大热天的,这家伙却能呼出冰冰凉的哈气来,就跟身处数九寒冬似的,时不时咳得离拉歪斜。
不过话又说回来,密林里闷热潮湿的环境,已然误打误撞地,对萧弋相当友好了。
所以连日以来,就只见萧晼大汗淋漓,这家伙裹紧了大氅,却总能强打起精神,甚至短暂地走在前面,为萧晼开过一程路。
又过两天,萧弋萧晼两人迂回来去,走着走着,渐渐地已近半山。
山上不比山下,凉意骤袭,植被全部换了模样,生长在茂林中的毒虫毒草,已不再能威胁性命。
萧晼几乎翻边了山间的每一块地皮,却仍无所获,耐心便也快消磨殆尽。
萧弋则并不多言,很多时候,都只默默地随在萧晼身边,清幽的眼底,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这日一早,两人照常启行。
山石崎岖,脚下实在找不着能踩踏的地方,萧弋的咳声又一直没停,萧晼走了一阵,便提议在原地休息。
萧弋不点头也不摇头,抬眼望望莽莽的雪山,略显涣散的视线,鬼使神差地落到不远处的峭壁上。
孰料,接下来的一瞬,这家伙的瞳眸便突然聚焦,仿佛窥见了某些不一般的事物。
萧晼还没发现哪儿不对劲儿,他已一声不吭就朝着峭壁走去。
峭壁下几乎寸草不生,独独长着一株参天古树,估摸得有千岁高龄。
萧弋便是拄着手杖,先行来到这株老树下,围着五六个人环不过来的树干,一步一摇绕上了两三圈。
老树苍郁,终年不败,粗壮的树干却满覆着深浅不一的瘢痕,就如同受了伤、破了相,且多年都没能愈合。
这些瘢痕又似并非老树自然生长,而属人为,如刀削、若斧劈。
萧弋把眼珠子凑近了树干,手指缓慢在树上摩挲,仔细丈量着几道瘢痕的长、宽、深。
过不多时,这家伙又抬眼望望峭壁,一束清幽的目光,就像在老树和峭壁之间搭起座无形的桥梁。
树干上的瘢痕,便顺延着这道桥,接二连三地窜上了峭壁。
没错,不光是老树的树干,峭壁上也有瘢痕。
萧弋从树下走往峭壁,寂然凝视着壁上的痕迹。
随即,他整个人便如老僧入定,思绪飘进了天地外的另一重玄境。
没人会知道,老树与峭壁上那些交错纵横的瘢痕,犹如万千附着着吸盘的小钩子,已揪扯着萧弋坠入时光的漩涡。
一晃眼,他仿佛回到二十多年前的此间,一场大战,正在他面前激烈上演。
电光石火的剎那,交战双方的身形都在萧弋眼中明朗起来。
其中一方,是并肩作战的一对儿年轻男女,男的清逸且潇洒,女的飒爽而坚韧,虽然仍旧瞧不太清俩人的容颜,但绝世的风姿已教人叹为观止。
另一方,则仅为一人。
又或者,称他为人并不太确切。
那是道黑影,如鬼似魅。
这场战局,似乎也是这道鬼影布下的圈套。
此人所针对的,就是那一双年轻的男女。
女子手中的软剑银光灼灼、铮鸣声声,抵御敌人攻击之际,剑气如浪、回旋破空。
哐当,一道剑痕嵌入老树。
锵啷,又一道剑痕刻上峭壁……
萧晼仍在搜寻着土地,注意到萧弋神游太虚,已是小半个时辰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