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矜不伐地俯首一揖,再抬头时,已把“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疏狂,故意全写到脑门上。
只听代理楼主又道:“萧晏之,你可知今日与孤相见的是何人?”
“我了解此人身份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人对我往生楼具有何等的价值,今上一定已有定夺。”
萧弋嘴上这样说着,实际上楼主大人和温让会谈的内容,他很久前就已有预判。
他要是楼主大人,不加以利用温让这等好人,那就实在太可惜了。
这也是为什么,早在年初秦府那一晚,他就对纪泱说,假使有什么人去找温让,希望纪泱可以劝说温让三思而后行。
“萧晏之,你委实很聪明。”
楼主大人张弛有度,儒雅、风致,吃人不吐骨头。
“今日见过那人后,孤亦萌生出一个想法,我往生楼,若简单作为江湖组织而存在,听话的人,远远不够多。”
于萧弋而言,楼主大人的潜台词,没什么不好理解的。
他想要民众顺从于往生楼、顺从于他这位楼主大人。
说白了:得民心。
成,那就让他萧弋,来当一回楼主大人的嘴替。
而且既然要替,那就得替得漂漂亮亮、无懈可击。
“有一方法,或许可解今上之思。”
“哦?说说看。”
楼主大人审度着萧弋,眯起眼来。
“百姓千万,悠悠众口。若能通过潜移默化的方式,干涉、影响、甚至诱导民众的思维,就可以让他们自发地改变意识,从而自己说出来,什么样的力量是他们想要支持的,又有什么样的力量,是他们想要推翻的。”
萧弋一语言罢,楼主大人却沉默须臾,没有即刻发声。
可从楼主大人精光直射的眼睛里,萧弋很清楚,自己这一席话,正中他的下怀。
过去好一会儿,这位高高在上的楼主大人,终于饶有兴味地一笑:“萧晏之,孤的确越来越欣赏你了。这世上,能将孤的意图理解如此透彻的人,你还是第一个,就连璆鸣,也有所不及。”
笑意未尽,他已目露寒光:“这么说,要去哪里、找哪些人,你都已明白该如何做了。”
萧弋正欲答话,心肺上的凉意却突然愈演愈烈,寒风裹着冰刀子,说往下砸就往下砸。
可恶,偏偏这时侯又来。
他脱力地苦笑,只得别过头去,用指尖悄然封住前身几处穴道,一手紧悟住胸口。
楼主大人洞若观火,当然瞧出这得力的下属沉疴难愈,能多活一天就得受一天病痛折磨。
“此事也不急于一时,你休养两日,再去不迟。”
他这便让萧弋退下,自己转入殿后。
连通无像殿和无量塔的廊道上,前任代理楼主掣云叟,就在中央等候着楼主大人。
由此可见,这位代理楼主对外宣称的闭关潜修一说,并不可尽信。
楼主大人遂问道:“璆鸣,你刚才在殿后都听到了吧。”
掣云叟枯木似的手紧攥着:“今上真的放手让萧晏之去做那件事?如果他失败呢?”
楼主大人阴测测地浅笑:“他若失败,自有朝廷问责。再者,这条路是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不是非走不可。我们倘若走不通,也无需纠结,把路堵死,让对方也无路可走就是。”
他稍作停顿,眼中蓦地浮现出一丝杀意:“孤听闻那人高风亮节,是宁折不弯的性子。若他到死都不肯就范,你便暗中出手将他了结吧。”
这二人的密谋,当前自是无人知晓。
谁料仅过去三日后,大邺皇都燕京就会因此而满城风雨。
这天恰逢豫王萧显进京,皇城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生生给他的队伍让出条路来。
萧显信马由缰,一边抽着大烟斗,一边浪里个浪地赏玩京城风光,唇上两撇小胡子也是神舞飞扬。
这位豫王爷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个清朗潇洒的护卫,明明是男子装束,一张脸却不知俊过了街市上多少的女流。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萧显的亲侄女、萧弋的亲姐姐,唐赟。
在滇地与萧弋分别后,唐赟便携着唐疑的遗骸返乡。
家主离世猝不及防,唐家内部也立即生了动荡,有几个不安分的长辈都想独揽大权。
唐赟联合族中几个信得过的同辈兄弟,最短时间就平息了纷争,并重新分配了各支脉掌管的产业,而她本人,也成为了众望所归的家主继任者。
虽然一直对外使用的都是外公的姓氏,但这毕竟不是唐赟的本姓。习惯了行走江湖的快活,待在家里每天扒算盘看账本,只能是种束缚。况且,她也早说过,外公落叶归根后,自己就会到京城来找萧弋。
是以离开唐家前往京城之日,她便当着全族人的面道,外公去世的事实已无法挽回,可唐家人心不能散,族中有几位后起之秀,各个有勇有谋,家族遍布各地的商行与地产,就暂时由这几人一同管理,唐家家主之位,只待他日有能者居之。
途中,唐赟又得知萧显将要入京,于是便和这位二伯碰上面,跟随他的车队一同到达了京城。
道理显而易见,豫王爷的是穿用度都是怎么精贵怎么来,蹭上二伯,好吃好喝,何乐而不为呢。
萧显身骑高头大马,小眼睛不停到处乱瞟,满大街寻摸有意思的玩意儿。
唐赟则无意中瞄了眼街边某座酒家的二层楼,旋即便在半露天的坐席上,瞥见了一抹玄影。
许是血脉连结、灵犀相通,唐赟心弦一绷,直觉那人就是萧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