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音色冷峻, 眼底的那片渊海, 波涛暗涌。
“……”
萧弋还是一言不发,身影更显落寞与岑寂。
这家伙此时所在的地方,正是两座物架间狭窄的过道。
谁知一剎那,他就凌空飞身,欲利用沈夜头顶和天花板的间隙,往外逃窜。
可惜,想得美。
沈夜当然不会给他这机会。
根本无需移动足步,沈夜只一抬手,就抓住了萧弋背着的口袋。
他再往下一拽,萧弋整个人就又被拖回地面,连刚才所站的位置都没变。
再者,沈夜出手时劲力非凡,萧弋背着的那大口袋也被撕裂,里头的珠翠饰品、绫罗绸缎,便跟着“哗啦啦”撒了一地。
尤其是那云锦和金线,落到地上便熠熠生辉。
沈夜又岂会瞧不出,萧弋这家伙,就是冲着这绣龙袍的物事而来。
萧弋伎俩没能成功,就也没想着再来一回。
他依然一声不吭,只别过头去,阵阵低咳,那一袭单薄的玄影,更显得萧寂如烟尘。
“……”
沈夜踌躇半晌,终弯下了腰,替萧弋拾捡起散落地面的东西。
“……”
萧弋寂然回眸,一度无悲无喜的脸上,好不容易有了微末的动容。
却又见沈夜从桌上拿起把剪刀,在云锦和金线上比对比对长度,就着手进行裁剪。
“云锦和金线若全都带走,定会惹人耳目,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一件龙袍,这些布料足矣。线的长度,也够绣满十七条金龙了。”
他将裁下的云锦与金线收好,剩余的部分则放回架上,复又把口袋交到给萧弋手上:“……今夜,我不拦你。”
“……”
萧弋这才短暂地与沈夜四目相交,眼里的光照旧暗淡而萧瑟。
却也是在这时,楼宇外间突然又传来动静,听声响,似是一票小太监。
再就听那票小太监异口同声,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句“温掌印”。
大邺内庭下设十二监,均由宦官掌管,分别负责各类皇室内务,萧弋和沈夜眼下身处的这座尚衣监,即是十二监之一。
而这十二监当中,又尤属司礼监职权最高,其余十一监,均以司礼监马首是瞻。
温让身为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在大邺内庭俨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紫微垣上下那一水儿的宦官,甭管老的少的,见着了他,还不都得点头哈腰、听候差遣。
这一夜,约么只能归咎于不凑巧。
谁又能想到,温让这位掌印大人大半夜地不睡觉,非要来这尚衣监溜达。
萧弋撬开的那把锁,眼下就滴哩当啷挂在大门外,温让心思细密,不可能瞅不见。
喘口气儿的功夫,温让的脚步声已接近楼宇大门。
而屋子内,沈夜眉心一紧,竟猝然执起了萧弋的手。
萧弋一身冰寒之气,自也顺着指缝蔓延给沈夜。
被这寒气一激,沈夜的指尖本能地一颤,但下一瞬,他就将萧弋的手抓得更牢。
用眼神示意萧弋噤声,他拉着萧弋便闪入物架的最里层。
俩人刚停下脚步,温让就也推门而入。
这位掌印大人在进门的空地前驻足,一颗独目扫视四周。
萧弋和沈夜俩人藏匿得到位,刚好是他视野的盲区。
但他必然瞅见了放置云锦的物架,发现那上头的物事有被摆弄过的迹象。
孰料,这位掌印大人却显得异常冷静,只浅淡地转转眼眸,便又不动声色地退出了屋子,转而责骂起手下人粗枝大叶、竟连门都没锁紧。
不一时,在他的训斥声中,外头那帮子小太监就跟他一同远离了此地。
待得再听不见那一水儿宦官的动响,沈夜总算长舒一气。
萧弋却蓦地一甩袍袖,硬生生从沈夜掌心抽回了手。
沈夜这才意识到,从刚才开始,自己就一直紧握着这家伙的爪子。
“……天快亮了,你很难再靠自己从紫微垣全身而退,”他略显突兀地挑起话头,“跟我走,我送你出去。”
“……”
萧弋偏过脑袋,仍然无动于衷。
“别再耽搁,走!”
沈夜态度变得强硬,不再放任萧弋逞强。
打这会儿起,这位太子殿下也再不跟萧弋客气,再度拉起这家伙的手,说启程就启程。
于是乎,在沈夜的掩护下,萧弋带着从尚衣监盗取的珍宝,安然无恙地从紫微垣退走。
天际袒/露鱼白,朔风呼啸不止。
沈夜说是送萧弋出宫,结果和这家伙到了燕京城的大街上,仍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而萧弋一夜清寂,时至此刻都还三缄其口。沈夜要跟在他身旁,他就当沈夜不存在,由得他去跟。
几十里路程,稍纵即逝。
沈夜竟与萧弋一道同行,直至玄渊之滨。
楼主大人交代的任务,萧弋自当得完成。
但多拿走的那些东西,全部出于他自己的私心。
在沈夜的瞩目下,这家伙把大口袋里的物事抖落一地,又从中挑挑拣拣,将绫罗绸缎和步摇钗饰聚拢到身前,反倒对那云锦和金线最为不在意。
再接着,他就自怀间取出火折子,一把火点燃了这堆珠翠罗绮。
沈夜一瞬了然,这家伙是想用这些东西来祭奠什么人。
往生楼中,跟这家伙交好的人……
他懂了,那位千娇百媚的雪司舆,怕不是遭遇变劫、已然故去。
刚想安慰萧弋几句,沈夜却听萧弋幽渺的音色,已先一步飘入耳中。
“太子殿下,我心情不佳,不愿多言,请你见谅。”萧弋背对着沈夜,说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