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得萧弋几丈远的地方,沈夜给萧弋送去一道冷峻的音色。
沈夜所在的位置,并看不到萧弋的正脸, 就只听萧弋若有一声轻叹。
他目色凝重, 又对萧弋道:“我早已知道,你并没有杀害守中先生。”
“……”萧弋杳无声息。
月华如练,透过窗子打到这家伙身上, 只映得他萧寂如轻烟。
沈夜低声冷哼, 又道:“那具无头的尸身,手上满是常年持握兵刃的痕迹,和守中先生的生活习惯极为不符。后来我便猜想,那么明显的异常,会不会是你故意留下的破绽, 就等我去发现!”
“……”萧弋依旧保持着阒寂。
似乎他这渊默的状态, 已代表了沈夜所言非虚。
秦敛的确没死。
自楼主大人对秦敛动了杀心那天始, 萧弋便提前做足了准备。
这家伙先是请唐赟在大内天牢找了个死囚, 非但得是十恶不赦、万死难辞其咎, 高矮胖瘦也得和秦敛所差无几。
而后,他就又抓来了玑玄子,请他老人家用自个儿的一双妙手、给这死囚整成了秦敛的样貌。
玑玄子鬼斧神工自没得说,可那死囚伤筋动骨,恢复尚需漫长岁月,是以萧弋又同步让唐赟去向兰雅求药。
有了由那奇异的深海藻类制成的药膏,死囚手术下来没几天,一张脸就肿胀消除、伤口痊愈,彻底变成了秦敛的模样。
所以说,后来在秦府中被萧弋割下脑袋的人,正是这个死囚。
真正的秦敛,则被唐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说服,答应配合她和萧弋来演这场出戏,甚至甘愿把自个儿的亲闺女都蒙在鼓里。
也是死囚被割首的同一夜,唐赟把秦敛转移到了别处,并秘密保护起来。
那死囚临死前,五官惊愕到扭曲,是以即使是掣云叟也没能瞧出来,萧弋呈上的头颅和秦敛并非同一人。
萧弋后背挨了沈夜一剑,经由玑玄子处理,伤势便好得很快,也即是因为那老孙子私藏了从兰雅那儿拿到的药膏,在为萧弋手术之后,就一股脑地都给他用了上。
到了秦敛出殡那日,沈夜看到唐赟陪同在秦绯身边,便刻意留了心思。
秦家丧事办结,沈夜悄悄尾随唐赟一路。于是乎,在城郊的那处小村落中,终教他找见了秦敛被窝藏的地点。
便是从那一天起,沈夜打心眼里笃定,萧弋绝不是穷凶极恶之辈。这家伙的一切行止,皆有苦衷。
“你最初将京师布防图交予我,又引导我去调查二十年前亲军都尉府的火情。在那时,你就希望我能够自己推测出往生楼楼主的真身。是也不是?后来,你表面与我为敌,却又在暗中向我捎递消息,一枚箭头、一柄纸伞,你就把往生楼内最重要的情报都传达给我。”
沈夜肃穆凝视着萧弋的背影,字字铿锵。
回想起萧弋潜入紫微垣盗取云锦和金线的那晚,沈夜仿佛饮了一口浓茶,初时苦涩,但入口回甘。
他知晓了萧弋的所为,也料定萧弋也当清楚,在他沈夜这儿,他的秘密已不再是秘密。
但萧弋不言明,他也就不戳穿,从深夜到次日的那段时光,俩人就这样心照不宣地度过。
能够在这家伙心里最苦涩、最无力的时候,默默陪伴他一程,沈夜余愿足矣。
“说完了么?”沉寂良久的萧弋,终于冲沈夜转过了脑袋,落拓浅笑。
“说完了,就快来帮我砍断这些锁扣。”他欲盖弥彰地把苍白的脸颊隐到兜帽后,好似这样做就能藏起自个儿的满面病容。
兴许这家伙自个儿都还没意识,他的声音,永远有股子撩拨人心的魔力。
但凡他随随便便地发个声、吐个字儿,就总有人的心弦会为之一颤。
沈夜就是这个人。
他走上前去,瞥着这家伙被精钢机括锁住的手脚,只觉得比自己遭这番罪还难受。
“他们这样锁了你多久?”
“还好,也就从天亮到天黑而已。”
“……”
“我都还没觉得怎样,你在那儿义愤填膺什么?”
“……把眼睛闭上。”
沈夜让萧弋闭上眼,不是没道理。
话音未落,他已拔剑出鞘。
只听锵锵几声虎啸龙吟,剑刃就劈断了绑缚着萧弋四肢的锁扣。
寒芒挥洒、火星飞溅,那剎那涌现的光耀,确实刺得人眼睛生疼。
等到沈夜那柄全新的六斮回到鞘内,如蟠龙出海般的剑气逐渐消弭,萧弋才徐徐撑开了眼帘。
“太子殿下这剑用得果然顺手,不枉我煞费苦心。”他顶着张苍白到不真切的脸庞,冲着沈夜微展笑颜。
纵然瞳光比满天的星辰都清亮,可这家伙那一脸的病气,始终还是无可遁形。
沈夜瞧着这家伙朝自己眨眼,心头倏然滚烫烫的。
此时此刻,他总算感觉自己窥到了少许这家伙的本真。
对,总是喜欢半开玩笑,言谈举止一向翛然且暇逸,可实际上满腔赤诚从未变色——这才是这家伙该有的样子!
前些日那阴损又狠绝的恶人相,分明就是一层唬人的伪装,全是他不得已而为之。
如今想来,这家伙虚张声势的样子,委实是好笑得很。
不过沈夜也很清楚,现在并不是深入探寻这家伙内心的好时机。
原因很简单——还有更紧迫的事,等待着他二人。
“那天你故意强绑了刘和豫,让我有机会向他问清当年亲军都尉府火情的来龙去脉,我的确从刘和豫那里了解到许多隐情。那场火灾,很可能并非意外,而属人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