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至寝房,姜寂初坐在窗前,寝衣外袍的右肩处被褪下,看着梳妆铜镜中的自己,不知怎的,心却有些慌,或许是方才听了阴林的话,亦或者是什么别的。
凌靖尘却走过来轻轻拢着她的肩,眸中映着窗外月色,低下头,眼里便尽是她,“这伤可算是好了,也不枉章阁主调配了如此好的疗伤药膏。”
千金难买早知道,早知道,他那晚绝对不会带她同去安国公府。
窗外凉雨稀疏,窗下人影交叠,他抱着她竟一刻也不想放手,任由她的脸颊贴靠在他的胸膛,末了,只听见她说道:“你的心为何跳的这样快?”
“不知道,大概是白天累着了。”
或者是方才接连听到的消息,令他实在难安。
姜寂初却对他的敷衍态度有些担心,“章阁主说了,脉搏过快并非好事,你这几日都是这样,夜里也睡不安眠,要不然请明日她过来看看?”
她是他的枕边人,他的身体有什么异样,她向来是第一个察觉知晓的。
一连数日,他都会深夜惊梦而醒,她虽从未识破他,可一直都在担心。
凌靖尘用手温柔地抚平她皱着的眉头,“靖渊就要去南境,我说好要亲自送他到南郊的......这几日还有兵部的事,况且药阁一向繁忙,就别让章阁主跑一趟了,我不要紧的。”
他确有心事,如今却不到挑明之时,只得找个幌子搪塞过去,“父皇今年突发奇想,决定在泉栖山办春日宴,等太后身子养好了,等时节再暖和些,这事就提上日程了。”
她知他不愿再提自己的身子,便顺着他说:“那我先备着些带过去的东西,就不会临时有什么遗落了。”正说着,她就要去找佟管家写给她的单子,“听说前几年,咱们府上不是茶叶没带够,就是......”
话还没说完,她却转而撞进了他温热的怀中。
“寂初。”他眸中似是有一瞬间的沉色,随即俯身低下头,堵住了她即将出口的话。
白驹过隙,三年转瞬而过,三年前的泉栖山秋宴,那个与他并肩的人还不是她。
可如今,他们在暗夜下相拥,十分感恩上苍的恩赐。
今晚雷雨连绵不绝,却衬托着寝房里格外安宁。
姜寂初动情地接受着他长驱直入的深吻,双手攀附上他的脖颈,寝衣外袍顺落而下掉在地上,任由他温热的手掌隔着里衣贴在她的腰间,成亲以来,他们虽也玩闹过不少次闺阁情趣,可他却很少像今夜这般撩拨挑逗她,令她有些应接不暇,却依旧贪婪地承受着他的爱意。
雷电交加,数十道黑影伴着雷雨之声自坊间突然出现,一时之间鹰爪弯钩纷纷勾上王府高墙,鬼步轻盈之上直直地朝着内宅寝院的方向而来,只等着他们主人的一声令下,那些突然亮出的刀剑在闪电强光的映照之下显得格外耀眼,似乎是要和鸣完成一曲阵前刺杀之乐。
赫连奕就在王府东侧的凌云台上面俯视着这场浩然盛大的华美之行,看着那些如幽灵般的黑影霎那间飘进王府,看着整座府宅在暴雨捶打之下死寂一般的静谧,俨然毫无还手之力。
宇文陛下的旨意,着他亲自安排前来大熙宣亲王府取回胥梓牌,他怎能不尽心布置。
赫连奕欣然地笑了,这笑里面带着冷嘲,还带着些胜券在握的自傲,眼前蔚然一座辉宏的宣亲王府,就这样在黑暗中即将被吞噬地连骨头渣儿都不剩。
半刻的功夫,府宅的最外一侧便没有了声音,眼看局势已然被控,就在赫连奕从云台上面飞身而下,想要走进王府一探究竟之时,东侧角门却猛然应声而开。
谁能想到,一把长剑此刻不偏不倚地抵在赫连奕身前,那柄剑闪着寒光停在距离他脖颈不到半寸的地方,突然之间自天际横劈直下一声惊雷,赫连奕睁大了双眼透过角门看清楚了里面的景象:十四个黑衣人皆尽数被斩于府兵剑下,一个活口都不剩,场面十分干净连一滴多余的血污都没留下。
赫连奕只剩表面强装镇定,内心却早已泛起波涛,他今夜派出的都是大辰弦月山庄最好的杀手,宣亲王府区区府兵,怎么可能与江湖杀手相提并论?
荒谬!
他的自傲与轻敌,令十四名顶级高手顷刻之间无一生还。
眼前之人一手执伞一手持剑,面色平静地站在他的面前,只听见那人冷冷地说道:“赫连阁主的人一共毁损本王府上红梅三株,这损失,是不是该记到大辰弦月山庄的账上?”
整座王府在沉寂的暗夜之中踏实安眠,任由身侧刀光剑影喧嚣不已,它却从不曾醒来。
赫连奕正完完全全地被凌靖尘束缚着,脖颈前的凌厉剑刃随时便会划破他的喉咙,他稍作试探的略微喘息着,说道:“红梅?宣亲王府财大气粗,还会与在下区区江湖门人计较不成?”
“红梅事小,手下办事不力才最要紧,可见,赫连阁主并不怎么会管教底下人。”
凌靖尘冷眼看着赫连奕,对于这种扰人好梦的深夜来客,他向来十分厌烦。
“宣王殿下调教府兵的本事,在下敬佩不已.......如此深夜惊扰殿下好梦,在下先行致歉。”
“赫连阁主深夜到访,本王岂能不尽地主之谊?但此乃大熙天子脚下,赫连阁主可别迷了路。”府外方圆内发生的事情,他身为这偌大王府的主人,怎么会不知晓?
“如此,倒要敬谢殿下了。”赫连奕看着凌靖尘将长剑撤走,随手插进前来之人手中的剑鞘里面,可见,宣亲王的副将已将方才之事处理妥善,一干人等尽已料理干净。
赫连奕方才因与凌靖尘那片刻之间的败下阵来的交手,原本握于手中的油纸伞早已经被扔至一旁,此刻他在雨中淋着已有两刻的时辰,加上阵阵袭来的凉风,让他不禁打了个寒噤。
凌靖尘吩咐阴林退至一旁,看着面前之人早已被大雨浇灌透彻,淡淡地说道:“看来赫连阁主经凉雨洗礼已然清醒,那便劳烦阁主替本王带个话......回去转告贵国宇文陛下,待皇后凌氏平安诞下嫡子,皇子长成于冠礼之时,本王自会送上胥梓牌以作恭贺。稍有差池,此约作罢。”
赫连奕的脸色泛着铁青,令凌靖尘看不明白,他究竟是受寒还是心火郁结。不过,他并没有这个兴趣去深究一个敌人的喜怒哀乐,尽管这个敌人在江湖之上早已盛名显赫。
“还望殿下能够信守承诺。”赫连奕话虽出口,心中却疑惑。
凌靖尘定然知晓他是为取胥梓牌而来,可他既然已经失手,对方为何又要承诺主动交回胥梓牌?还定下这个十数年之约?
只见宣王殿下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清冷之言:“阴林,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