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你听我说,” 乌鸦赶紧道,“…… 我祖上十八代要么当农民,要么当下人,就属我最有出息了,能混到淮市来,还认识了徐少爷这样的朋友。”
“……”徐致远决定有时间一定要向巫小峰学学话术,他是怎么一句话里 “不卑不亢” 地把自己和别人都夸到的。他瞅了一眼huáng包车有些生锈的踏板,不屑地说道:“…… 是挺有出息的。”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俞先生这种身份的老爷跟我说什么…… 尊重,还请我平起平坐地喝茶。” 巫小峰拿手指蹭蹭鼻子,说道,“我寻思着,就算是从我爹娘往上数两三辈,都没有遇见过这种老爷。”
徐致远看着他。
巫小峰不好意思地笑道:“也怪不得俞先生是个大学老师,我爹娘说能当老师的都是最有出息的大好人。” 巫小峰缩起了脖子:“少爷,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盯得我背后发慌。”
“没事,” 徐致远拿回目光。
他想,“大好人”“有出息” 大概是他没学过文化的爹娘能从心窝里掏出来的最好的词汇,就这么无修饰地传给他了。
这个人好像是一片土地上最普通也是最贫瘪的一株野草,混在成千上万的同类之中。平时琢磨出一些利于生存的狡黠,随风飘dàng,随踩弯腰,无公害地讨好谄媚。若是遇到愿意分他滴雨露的,土生土长的憨傻就露了出来。
“只是件小事而已,怎么就大好人了,我对你不好吗?你要是想喝茶随便进徐府。” 徐致远虽然心里那样想着,嘴上还是不肯退步。
巫小峰嘻嘻笑道:“少爷你气消了。”
徐致远:“滚蛋。”
徐致远加快步伐,他也快步跟上去,他说:“我送你一程。”
“算了,我没带钱。” 徐致远瞥了一眼他的人力车,说道。
……
今天仰止书店进书,徐致远散步到那里的时候,看到老板在清点数目。正好岳剪柳也在那里,好心帮忙,正当书本将要倾倒之时,徐致远去扶了一把。
岳剪柳愣愣地叫了声徐少爷对不起,徐致远微笑道:“叫我致远就行。”
他顺势展现了一下自己乐于助人的好形象,与雇佣的搬运一起帮老板收拾了一番。老板感激地给他们两人递上两杯茶。
岳剪柳问道:“少…… 致远你也经常来这家书店吗?”
“是啊,” 徐致远顶着老板远远的目光,淡然地昧着良心道,“平常没事就喜欢看些书。”
“我也经常来,我之前没有见到过你。”
“之前缘分未到,时间不对,错过一次缘分便攒一回,攒够了,这不就遇见了吗。”
岳剪柳道:“…… 我猜你平常净看些不正经的小说。”
“都看。” 徐致远道,“剪柳平时都看些什么。”
“我学习古汉语文学,平日常读历史居多…… 近来俞老师给我推荐了几本书,我与老板说了,进货时多留意了一下。” 岳剪柳认真道,“少爷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我写了读后感,我可以互相jiāo换,jiāo流看法。”
“你平常还写东西吗?”
“尽是些评论感悟,再就是模仿的拙作,原创的很少…… 有诗和散文。” 岳剪柳道,“致远你呢。”
“我…… 平常……” 徐致远瞎扯道,“平常听我小叔讲那些普朗特什么量子就够累了,实在是没有空闲去写一些杂笔。”
岳剪柳真心感叹道:“好厉害。” 她垂下眼睫来,说道,“忙那便算了,还是你的事要紧…… 我还以为能和少爷成为互换随笔的书友。”
“不过……” 徐致远最不忍看见女士失落了,弯眼一笑,“我可以抽空去写,毕竟这也是我的爱好。”
岳剪柳惊喜地眨了眨眼,道:“好。” 她把随身带的本子递过去,说道:“这是我的。”
徐致远翻看,只见第一页就写着:“鸟儿的歌声是曙光从大地反响过去的回声。”
“这是我摘抄的,我买下本子的时候正好是个清晨,外面有鸟啼,就将这句写在扉页了。” 岳剪柳补充道。
“剪柳姑娘还蛮有仪式感。” 徐致远道。
又随便聊了几句,直到式微时,岳剪柳才与他告别。出来这一趟虽没有傅书白跟他聊天解闷,但徐致远还是觉得轻快了许多。他口袋里揣着那本笔记,心里正想着下次jiāo换时该如何应对,回到家刚好看到徐镇平、俞尧和一位他不认识长衫老头坐在一块喝茶。
徐致远的轻快戛然停止。
徐镇平见徐致远正好回来,将他叫过去,让他恭敬地唤了那老头一声 “先生”,徐致远感到心头不妙,果不其然徐镇平接着说道:“这是岳先生,以后便是他教你念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