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尧没料到自己还能再见他一面,他紧紧地盯着这副心心念念的面孔,脸上攻击的神情全部瓦解了,一声未吭地将额头枕在少年人的宽实的肩膀上。
徐致远忽然起身,朝那两股战战正欲逃跑的人的大腿开了一枪,哀嚎一声之后,紧接着将枪口抵在了那胳膊淌血的警员脑门上。
jīng瘦男人一动也不敢动,喊道:“我没打他!是之前的畜牲gān的!”
怒火烧得他拿不稳枪,手指在扳机上微微发颤,但他最后还是没有摁下去,只用握枪的手狠狠地给了那人一拳,又泄愤地踩到他中弹的肩膀上。
在撕心裂肺的嚎叫之中,俞尧喊住他,徐致远的理智才回笼。他咬牙切齿地问这警员索要了钥匙,打晕了两人。把大衣脱下盖在俞尧身上。
他正要把俞尧抱起来,可怀中人忽然用力拽住了他的衣角,说道:“我如果从这里逃出去,镇平…… 和徐家会被连累的。”
“是陈副官的意思,今天被抓的闹事人员也都是他组织安排的,他们早就计划好了,” 徐致远不顾他的挣脱,抱起他踏出门外,说,“你就把这当成我爹的指示吧。”
“陈副官?” 俞尧觉得事有蹊跷,忧虑道,“镇平怎么可能让你来劫狱,不行……”
徐致远搂紧了他,说道:“就算不是我爹的意思,我也会来。”
“可是……”
“你不要说话了,” 徐致远感受到他呼吸中的虚弱和急促,说道,“俞尧,你要是想先死,我绝不独活…… 我才不会在原地替你丢人。”
“……” 俞尧想起了自己曾经说过的玩笑话,嘴角扯了一下。
“你胡闹……”
“我没有。”
俞尧将头埋在徐致远的颈窝,鼻头似是酸了,说,“对不起。”
巫小峰在转角处等待多时了,见两人来赶紧环顾四周,仗着黑夜的掩护和熟悉的路线,弯弯绕绕地将徐致远领出了门。
徐致远将俞尧放上车,自己却没有上去。
俞尧发现车上有两包行李,再次望向徐致远沉静的双眼时,俞尧心下意识地慌了一下。身体的伤痛主张了他的疲弱,这大概是他作为 “长辈”,第一次在徐致远面前有些束手无措,他抓着徐致远的手指,说道:“致远?”
猝不及防地,徐致远吻住了他,两者的嘴唇上皆是gān燥开裂而渗出的血,在唇齿jiāo缠中融化在了彼此的舌尖上。
巫小峰扭头回避,沉默地爬上了车的主驾驶。
徐致远轻轻地呼吸着,说道:“我给你们两个买了去北城的火车票,你们今天晚上就离开淮市。”
“……” 俞尧愣愣地看着他,“可是……”
“我想跟你去北城,每天晚上都在想,我想去看丹顶鹤。” 徐致远将脸颊放在俞尧的手心里,清凌凌的黑眸子要把他一览无遗地映进去似的,委屈地倾诉着,说,“可我不能和你一起走,狱是我劫的,我爹不知道,我要留下来为我爹顶罪。”
“小叔叔,我又骗你一次,我发誓,就食言这最后一回了。”
俞尧使不上劲儿来,手心触到他脸颊的湿润,他仍旧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指。忽然有一瞬间不想让徐致远这么 “懂事”,若他还是最初那个我行我素、随心所欲的小少爷的话,就不用去谋划这危险的一切,又这样隐忍地在面前qiáng颜欢笑。
“北城……”
可北城战乱,大哥踪迹不定,除了能逃离追捕,又有什么他的容身之所呢。
徐致远他知道,此一去,重逢都是难事,他说:“尧儿,我在淮市等四年。如果没有你的音信,我就去那里找你。”
俞尧望了他很久,艰难道:“好。”
巫小峰小声提醒说:“少爷,俞先生,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们快点离开吧。”
徐致远放开他的手,关上车门,听着车子启动,目送着他远去。
路旁只有一盏灯,像是天上的月亮。
月亮落下了。
徐致远就像是目送世界远去的人,和一盏垂死的灯渺小又单薄地站在原地,像一块孤独的岩石——脱水、疲倦和疼痛像是肆意疯长的藤蔓,爬了他满身。一阵风,一段不长的岁月都能将他的骨头风化,chuī散。
但他猜得出俞尧在透过车窗看着他,所以面朝这远去的车子,笑得十分开怀。
……
淮市政府想要不断地扼杀反抗的萌芽,这次的以效敬尤的计划却又失败了,大概是不想再次在民众面前失去那点可怜的公信力,公共监狱在处刑的前一天死守住了俞尧 “越狱” 的消息。
徐致远记得,俞尧 “处刑” 当天,既明大学的物理系主动停课,九号教室有鸟儿啼鸣,银杏树下响起了《送别》的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