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致远在围观人群里发现了一个黑衣黑帽的身影,看到他唏嘘不已的表情时,徐致远压在心底的yīn火和愤怒顺着脊骨爬了上来。
那人是牟先智,从寺山倒戈向冬建树的那只神出鬼没的缠人苍蝇。
或许是知道了孟彻的不好惹,冬建树急于 “将功补过”,即使他躺在医院里不能动,还是“兢兢业业” 地当了一根搅屎棍。
牟先智是怎么查出这些同袍的底细来的,徐致远不从得知,其中肯定有很多 “宁可抓错不得放过” 的成分。但他知道,方景行这些被赎往吴州的人安全了。只不过与此同时的代价,是徐镇平已经完全站在了悬崖边上。
果不其然,第四天,也就是六号当天,徐镇平带着孟彻的邀请函来到了淮市。
见到自己父亲的那一刻,徐致远惊了一下。自己的父亲年龄并不大,身影一如既往的高大伟岸,鬓间却生了白发。
徐镇平见到西装革履的儿子时也愣了,徐致远走上前和他并肩时,他发觉这小子已经和他一般高了。
徐致远负责接徐镇平到家,身边还有其他人跟随,陈延松也在副驾驶坐着。于是徐致远讪讪地开口,简单地说了父子俩多年后见面问的第一句话:“…… 妈还好吗。”
徐镇平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说道:“没有什么大碍,就是经常咳嗽。”
“哦。”
两人一路无言了。
孟彻和徐镇平聊了很久,孟彻看起来似乎对徐镇平的应邀十分高兴。而在他们谈话的过程中徐致远自个儿一人趴在chuáng上,等着书房开门,可直到他昏沉地失去意识的时候书房的灯依旧亮着。
半夜被冻醒了,徐致远看到chuáng边坐着一个人。警惕心驱使他立即躬身掏枪,抵在那人脖颈,只听身影缓缓说道:“徐致远。”
“徐…… 额…… 爹?” 徐致远从睡梦的懵然中醒过来,说道,“你怎么在这儿。”
他赶紧将防身的武器收起,伸手想要去拉灯。但徐镇平抓住了他的手腕,说:“就这样好了,看得清。”
徐致远西服没脱,脸也也没清洗,头发糟成个鸟窝,他这副在chuáng上囫囵地凑合着休息的模样让徐镇平抓了个正着。他以为他爹又得啰嗦他,但是徐镇平没有。
淡漠的月光给父子两个照明,徐镇平的头发藏在夜色里,就一时让人分不清这白色究竟是鬓角长的,还是月色镀的了。
徐镇平听到他仓惶收起枪的动静,说:“你杀过人吗。”
徐致远沉默半天了才说:“没有。”
“哦,” 徐镇平继续道,“这四年你的风头似乎很大。”
徐镇平的语气让徐致远觉得带着嘲讽的意思,好像在说他像个拿玩具吓唬人的小孩。也许说者并没有这意思,但敏感的听者觉得有。徐致远也不知道哪根筋打错了,或许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和父亲在如此静谧的情景下聊过天,他一时尴尬无措,脱口道:“你来就是跟我说这个?”
徐镇平转头盯着他,盯得徐致远浑身不自在。徐致远说:“我有些困了,你也早点休息。”
徐致远将自己用被子掩起来的时候,心脏撞击胸膛的声音清晰可闻,他其实想说的是——你为什么会来淮市,孟彻对你说了些什么,我其实也知道很多东西可以帮你做点什么。
我…… 不是小孩了。
可这些全都被他矛盾的 “面子” 包裹得死死的,就像他把自己裹进被子里一样。
徐镇平默了半天,说道:“你见到你小叔了?”
徐致远垂下眼睫来。徐镇平果然看过了那些信件。
他说:“嗯。”
“他现在很安全,” 徐致远仍旧冷得不近人情似的,他道,“你要听他的安排。”
徐镇平和俞尧是无法在徐致远脑海里共存的两个名字。若是拼凑起来,只会让回忆里的一巴掌和背后的伤疤隐隐发疼。
徐致远gān脆没有回答他,胸膛之中莫名地涌起了一阵酸楚,就像是喝了一口醋呛到了似的,灌得鼻腔、舌头、肺里都是麻的。
徐镇平又说:“往后你也要听你妈的话,照顾好她。”
徐致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常,他满不在乎地回道:“这个不用你说,我一直在和她联系。”
徐镇平用手指微微地搓动了一下手掌的茧,声音的质地像是块月光里泡过的铁:“你明白就行。”
徐镇平寥寥几句说完,徐致远听到他起身了,以为他要离开,可是衣服窸窣一阵之后却没了声响,原来徐镇平站在chuáng边不动了。
徐致远等他走,可是半晌过去,脖子后却传来了温热而粗糙的触感——徐镇平的大手罩在了自己那道伤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