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晨和刘芸、小芳三个人回家,一路上,大家都沉默着,刘芸开着车,小芳坐在副驾座,张晨一个人坐在后排。
虽然已是后半夜,车窗外还是灯火璀璨,张晨在心里叹了口气,回家了,回家了,他回家了,孟平也回家了,他回去会有空调、热水、宵夜、还有温暖的床,而孟平回家的路却是越走越黑,他此刻,应该是已经躺在了殡仪馆的冰柜里。
我的兄弟!
张晨在心里默念着,禁不住潸然泪下。
车快开到新天地的时候张晨想起来了,他拿出手机,给李勇和陈启航各发了一条短信:
“孟平走了。”
过了不到一分钟,张晨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是李勇,张晨接了起来,和李勇说,孟平走了。
李勇说:“我看到了,现在想想,幸好我昨晚赶到了,也算是最后一程。”
张晨嗯了一声。
“张晨,老孟走的时候还好吗?”
张晨说很快,李勇叹了口气,他说:“也算是解脱了。”
张晨和李勇说:“对,心愿了了。”
“什么心愿?”李勇问。
张晨把孟平决定出售亚太商务楼,去偿还绍兴人的那些账的事情和李勇说了,张晨说,今天转让协议签了,也给他看了,孟平以前说过,这事情不处理好,他死不瞑目。
李勇叹了口气:“这也是只有老孟会做的事情……对了,张晨,你们要去绍兴的时候,提前和我说一声,这是好事,我和地方政府打个招呼,让他们出面,一次性把问题全部解决了。”
“不用麻烦了吧,那些人我和陈雅琴都认识,我们一家家去处理就好了。”张晨说。
“你呀,张晨,还说是做生意的,有时候比我还天真。”李勇说,“你忘了当时你和杆子还有老孟,给我乡里捐钱的事了?最后是怎么一个结果?有很多时候,有良善的愿望,还就是不一定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我和你说,这些钱要是不去处理,老孟人也走了,谁也无可奈何,只能自认倒霉,但要是听说这钱还可以要,很多人的心思就会活了,会漫天要价,看着人家老孟留下的孤儿寡母,心还会更狠,什么利息啦利上加利啦等等都会加上去,懂吗?”
张晨说:“好好,这就是你说的复杂中国,我到时给你电话吧,好好休息。”
刚挂断李勇的电话,陈启航的电话又回过来了,他说,张晨,你电话怎么这么难打,还在处理事情?
张晨说没有,在和李勇通电话。
陈启航“噢”了一声:“我们大家都节哀吧,张晨,葬礼的时间定下来,通知我一声,我和一燕一定要过去。”
张晨说好。
陈启航还在办公室里,挂断张晨电话,他站了起来,走到了那排监视器前面,眼睛死死地盯着四号机,那次,他就是在这台监视器里发现了孟平和刘立杆。
陈启航叹了口气。
……
第二天上午,张晨去了昆仑大酒店,去了钱芳的房间,钱芳把陈雅琴和孟平的妹妹叫了过来,和她们说,我们去殡仪馆之前,自己先要商量好,才能决定追悼会,也就是火化的日期。
“现在,我们要商量的第一件事,是把老孟埋在哪里,我们到哪里去买墓地?”钱芳说。
孟平的妹妹说,当然是回家,回无锡去。
“你说呢?”
钱芳问陈雅琴,陈雅琴犹豫着,想说什么,又没有说,钱芳心里明白,其实这事,她事先已经和陈雅琴沟通过,钱芳说:
“我觉得从老孟的角度来说,南京才更合适,老孟的事业在南京,公司在南京,他的家也在南京,对了,接下去这些都会交给雅琴她们母女,她们也肯定是在南京生活,老孟要是葬到了无锡,雅琴他们还要去无锡上坟?”
张晨在边上听明白了,这不光光是在商量把孟平的墓买在哪里,钱芳这也是在间接地告诉孟平的妹妹,不管你想没想过,有些事情你最好想都别想,想了也是白想。
人死之后,悲恸之后,接下来的都是鸡毛蒜皮的现实问题。
张晨说:“我也觉得南京比较合适,陈雅琴你说呢?”
陈雅琴说:“我听你们的。”
三个人都这么说了,孟平的妹妹说,好吧,你们最了解我哥,你们觉得南京好,那就南京。
钱芳说好,那我们马上会在南京找合适的墓地,只是,现在正是春节放假,找人不太好找,估计时间会长一些,这样,追悼会的时间不能抠得太紧。
“还有一件事情。”张晨说,“绍兴人的事情一直是孟平的心病,我想,这件事是不是也急需处理?最好是把这件事处理完了,再开追悼会,这样让孟平真正走得清清爽爽?”
陈雅琴和钱芳都点点头,钱芳说:“可以,等对方公司一上班,我们马上去办理过户手续,办完之后,我们就优先处理这件事,这件事处理好了,我们再定火化的时间。”
张晨说好。
“那殡仪馆你不用去了,张总,我就让李阳过去办个手续,把老孟暂时存放在殡仪馆就可以。”钱芳说,张晨点点头。
“我下午先回杭城,陈雅琴,需要我送你们回绍兴吗?”张晨问。
“不回绍兴。”没等陈雅琴回答,钱芳就说,“她们母女跟我们去南京,这几天,我们先把老孟的墓地定下来,上班之后,还要办理老孟公司的变更手续,还有,小钉子的幼儿园,也该落实了。”
张晨说好,那辛苦你了,钱芳。
“什么话,安排好她们母女,也是老孟交待给我的事情,老孟是我的老板,不管他人在不在,都是,我敢不听他的话吗?”钱芳说。
张晨点点头。
钱芳接着转向了孟平的妹妹,和她说:“家里有什么事情,就给我打电话,叔叔阿姨有什么要求,也请你告诉我,老孟不在了,找我也是一样的,一样管用。”
孟平的妹妹摇了摇头,她说:“家里没有什么事情,我哥为家里做得已经够多了。”
陈雅琴和她说:“也可以给我打电话,还有,我会尽快抽时间带小钉子,去无锡看她的爷爷奶奶的。”
孟平的妹妹点了点头,她和陈雅琴两个人互相看看,都哭了起来,钱芳跟着也哭了起来。
三个女人在哭着,张晨站起身,走了出去。
……
亚太商务楼孟平的那部分资产,卖了九点六二亿,绍兴人的所有债务,减掉张晨替刘立杆偿还的部分,再加上处置老倪所有的资产后,分给他们的部分,还没有偿还的本金是五点八三亿。
李勇打电话和张晨说,已经和绍兴县政府说好了,他们会把所有债权人召集起来,和你们一起开个会,地方的同志也说了,像老孟这样的人很难得,他们也不会允许债权人狮子开大口,利息部分,他们会做工作,所有的事情,会一次性全部解决。
张晨说好,谢谢你李勇。
“谢我什么,是老孟的事,还要辛苦你张晨再跑一趟绍兴。”李勇说。
钱芳、李阳和陈雅琴到了杭城,张晨问:“小钉子呢?”
钱芳说:“曹姐带着,现在小钉子和曹姐可亲了。”
陈雅琴笑道:“对,我看着都吃醋了。”
小武听说他们要去绍兴处理事情,也要跟他们去,张晨奇怪地看着他问:“你去干嘛?有政府出面,不需要你去打架。”
小武说:“你以为呢?他们的这批账,我了解过了。”
陈雅琴和张晨说:“真的是这样,那些借老倪钱的人,他们的钱很多不是也借来的吗,我们村里,你问我要债,我问他要债,不然我爸妈也不会这么怕,就怕别人知道我和老孟在一起。”
张晨问小武:“绍兴你也管用?”
“认识,包括柯桥的那些东北人,我都认识。”小武说。
张晨说好,那你跟着去保驾护航。
张晨他们到了绍兴县政府,县政府专门指派了一位姓齐的副县长和公安局的局长来处理他们的事,张晨他们到县政府会议室的时候,所有债权人都已经到齐,当中很多人是认识张晨的,上次在杭城处理杆子的事情,一起开过会。
这些人看到张晨,就都和他打招呼。
认识陈雅琴的人就更多,纷纷过来和她打招呼,问她,这几年不见,都到哪里去了?陈雅琴只能朝他们不停地笑。
会议开始,齐县长致了开场白后,就请张晨讲话,张晨把孟平在病房里,怎么交代他们的,一一和大家介绍,张晨说,我们今天就是来处理债务的事情,处理完了,就可以让孟平安心地去了。
张晨讲完,会议室里一片寂静,齐县长扫视了一遍众人,他说:“你们债权人,也可以说说说你们的想法。”
“我来说说。”有人自告奋勇。
齐县长说好,你说。
“讲老实话,这笔账,倪志耕死的时候,我就自认倒霉了,昨天县政府给我打电话,说这笔账,还有人认,我都不相信,还以为碰到了诈骗电话,反复确认后才知道,确实是县政府打来的,要说心情,我想在这个会议室里的大多数人,肯定和我一样,又高兴,又意外。
“前面听张总介绍了这个情况,张总在说的时候,我也在算的,我就想,这个世界还真的有这么傻的人,人都已经死了,还要认账,他要是不认,我们肯定是一分钱也拿不到的,你们大家说对不对?
“我是个大老粗,其他话不会讲,反正听完张总的介绍,我认,我认这个孟总是条好汉,是个男人,雅琴你没有看错人,再加上雅琴你又是本乡本土的,还有什么话说,我这笔账,我表个态,要是钱够,就把本金给给我,要是钱不够,少给我一点也可以。
“反正,我本来就已经认定这账已经死了,今天有钱拿,拿多拿少,我都很开心,好了,我的态度就是这样。”
张晨说:“本金的部分,肯定一分钱不少都会给你们,利息部分,也会酌情……”
“不要了,不要了,把本金给我们就好了。”有人叫道,“还算什么利息,再要利息,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这个孟总,本来就没有这么大的责任,他还能够一肩挑起,可以了,够意思了。”
其他的债务人也纷纷说,可以,就算本金就可以了。
这一下,倒大出张晨他们的意外,齐县长笑道:“怎么样,张总,我们绍兴人还是很通情达理的吧?”
张晨连连点头。
本金的名册,是原来就已经造好了,齐县长拿起名册念了一遍,所有的债权人都确认本金无误,齐县长说:
“好,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发放,一个个来,不要挤,拿到的就在这名单上签个字。”
陈雅琴拿出了笔记本电脑,开始一笔笔地转起了账,收到款的人,很自觉地就在那名单上面签了字。
前后不过一个多小时,所有的事情都办完了,齐县长把名册交給了陈雅琴。
大家回到杭城动感地带楼上张晨的办公室,陈雅琴是第一次来,站在窗口,她从这里看看自己原来工作的地方,真的是做梦一样。
陈雅琴和钱芳、张晨说:“还有那么多的钱多下来,我想给老孟的妹妹和爸妈一部分,你们说好吗?”
张晨和钱芳、李阳都愣了一下,钱芳点点头说:“老孟没有看错你,你自己安排吧。”
张晨想起来了,笑道:“还有人看错了。”
他拿起电话打给李勇,把今天的事情和李勇说了,李勇有点不相信,他说:
“是嘛,这么顺利?所有债权人都这么高风亮节?张晨你没有骗我?”
“当然没有,李勇,看样子复杂中国,也有一点也不复杂的时候。”张晨说,“李勇,你是不是当官当久了,有点脱离群众了?”
李勇哈哈大笑:“好好,张晨你批评得对,我要检讨。”
“妈逼,我也错了!”小武在边上自己骂着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