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与咒缚的身体也会有这么脆弱的时候吗?
小孩看着月亮,眼神专注平和,他很久没有这样的眼神了。家入硝子没忍住,轻声问他:“好看吗?”
他听不见,所以也没有回答。
“是好看的吧。”硝子抬起头,四方的院落将残缺的月亮装帧成了艺术品,在夜空发着冷光。有种令人心慌的感觉从骨头里钻了出来。
“等你离开这里,会长高不少,人变得圆滑,名声不太好,算个人渣,但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也可能有些瞧不起廉价的月亮。”硝子停了下来。
夜空本来gāngān净净,一股风chuī来了乌云,偏白的厚实云层将残缺的月盖住,但好在没有下雨。
硝子低下头侧身看禅院甚尔,他还是盯着那片天空的某个位置,眼神专注平和。当没有月光照进眼底后,里面空dòng的地方就bào露了出来。
这次看上去没那么凄惨,四肢完好,面色平稳,没有血腥和腐臭的味道,家入硝子按着自己的膝盖站了起来,走近他,在他身侧又坐下。
禅院甚尔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冷,可能是凉水浇的,也可能是月光晒的。
他像是禅院家里最独特的蝉,在某个夜晚恰好累了,被制作成了漂亮的标本。
看着他好一会儿,硝子才继续说:“离开这里吧,甚尔,赶快离开这里。”
在第二天,太阳将庭院照亮的时候,禅院甚尔睁开了眼,不幸的他在昨晚死去,幸运的另一个出现在了家入硝子面前。
“早上好。”有人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说。
因为半夜发烧,小孩仍然处于昏沉的状态,他磕磕绊绊的爬起来,打算去找点自救的办法。
硝子坐在纸门边,看着他的背影被日光拉薄,又一点一点将虚弱吐出身体。
从这次开始,家入硝子没再一直跟着他。
时间很快的晃过一轮,白昼和夜晚jiāo替的时候,禅院甚尔回到了院子。
他身上乱糟糟的,手里拿着一把咒具短刀,出门前被扎起的头发散开了,头发也长一截短一截,半张脸上全是血污。
甚尔在庭院里的水池里捧着水将脸洗了个gān净,然后坐在院边的木缘上大笑起来。
水洗掉了他身上大部分血渍,但没洗掉快融进头发丝的咒力残秽,不用仔细辨别就能看出咒力来源很杂,至少是两个手数不过来的数量。
同时,硝子看见他的嘴角有了那道疤。
他亲吻过那道疤,知道它在甚尔成年之后留下的痕迹有多重,这道疤经过十几年的重演,以狰狞的相貌出现在禅院甚尔的嘴角。
但他很畅快,手里握着的短刀一直没松开,手背上迸出青筋像是要杀人,或是被人杀——这甚至可能已经不是早上出门的那个禅院甚尔。
至此,家入硝子现在终于能肯定有一点:
「看见」其实应该是一个中性词。
对于仅仅是活着就已经很费劲的人而言,能看见的垃圾人生已经是最好的未来了。
家入硝子突然想起了自己之前对伏黑甚尔抱怨过。甚尔回答,你是在撒娇吗。
“的确是在撒娇啊……”他想。
从这晚起,禅院甚尔似乎是找到了一种新的存活方式,他不再受人排挤,而是彻底沦为了透明人。
在这种透明的氛围里生存其实比被排挤更难,但甚尔终于在这潭死水里游动了起来。
某一天,他突然□□出去,家入硝子一愣,立刻跟上他。
硝子原以为他是终于要离开,结果不是。他跑去了前院。
有些戏剧化的,家入硝子在禅院甚尔的过去里,见到了自己未来的同学,那个在以后臭屁又爱撒娇的青年还只是个看起来满脸写着“我不好惹”的稚童。
幼年的五条悟用他那双独特的苍天之瞳捕捉到了禅院甚尔的身影。
甚尔的“透明状态”在这一刻被直白地剥开。
硝子不知道他在和五条悟对视的时候想到了什么。
或许是相传术式的所有者能受到的最高阶待遇,又或者是一种对他来说有些陌生的,被“看见”的惊诧,以及惊诧结束后的羞耻。
等到五条悟跟着侍女离开后,甚尔在原地开始发呆,他的手脚和表情一样有些麻木。
直到护院的家臣将他从前院驱赶,他才像回过神来一样,挂上平时无异的没所谓的笑容,慢慢走了回去。
家入硝子开始对时间的流逝逐渐变得不敏感,尤其是在禅院甚尔开始蹿个子之后。
这个年纪的少年长得很快,当禅院甚尔换上那件禅院甚一送来的黑色浴衣和麻纹付羽织的时候。硝子想,是时候了。
他要离开了。
***
伏黑甚尔没见过比家入硝子还难搞的人,但现在他发现,还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