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秀珠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好像是几天,好像是几年,也好象是一辈子那么长。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愣愣的盯着床帐,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想要起来,身体刚要动一下,没想到却觉得像是散架了一样,难受的要命。
“有人吗?”
简单的三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干涩沙哑的厉害,一张嘴吸进空气,更是猛地咳嗽起来,像是要把肺都要咳出来一样的难受。
有几次呼吸都困难的厉害。
梧桐听到声音推门进来,一眼看到床上的陈秀珠,当场愣住,手里端着的药碗啪的一声掉落到了地上。
“少夫人!您终于醒了!”
梧桐扑了过去,跪在她的床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陈秀珠咳嗽的稍微缓解了一些难受,但嗓子还是干涩的厉害,她根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要一开口就觉得像是拿刀片在嗓子里割她一样的难受。
她看了梧桐半天,才从脑海中的记忆中搜寻出梧桐的记忆,不知道怎么了,她现在反应特别迟钝,看着眼前的人,明明觉得应该认识,但就是要过好一会才能反应过来是谁。
梧桐见她不说话,只是一直看着自己,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少夫人,你是不是嗓子不舒服?”
陈秀珠立刻点头,梧桐赶紧去给她倒了杯水。
温热的水进入身体内,稍微缓解了喉咙处传来的干涩感觉。
一连喝了几杯,水壶里的半壶水都空了,她才停下来,觉得好受了一些。
“这是……哪里?”
陈秀珠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这里的一切她都是陌生的,确定之前没有来过这里。
“这里是留园。”
提起这件事,梧桐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从来只见新人笑,何曾知道旧人哭。
因为新夫人即将进门,所以陈秀珠这个旧人就要让路。
四宜居距离主院太近,新夫人并没说什么,只是提了一句自己愿意住的偏远一些,谢大人便下令将陈秀珠搬离四宜居,搬到了府中偏僻的留园养病。
留园距离主院的距离有多远,再远一点都要搬出谢府了。
梧桐想要争取,奈何人微言轻,最终什么都做不了。
新夫人是蔡国公府的小姐,名叫蔡宜巧。蔡老夫人和罗氏是手帕交,原本两家就有意结亲,只是谢大人先娶了陈秀珠,这亲事也就作罢。
蔡宜巧头些年也订了亲,但无奈婚事不顺,人还没过门,未婚夫便死了。她自己也落了个克夫的名声。
自此便耽搁了下来,一晃就是六年。
陈秀珠一直没有苏醒的意思,而蔡家旧事重提,想让谢大人娶了蔡宜巧。
谢大人年过三十还没有一儿半女,说大点已经有绝后的风险了,罗氏头些年还不着急,但现在也急了,加上蔡宜巧是她看着长大的,也是半个女儿一样,这门婚事便定了下来。
谢大人不同意,无奈罗氏以绝食相逼,最终他只能答应。
谢府新夫人三天后进门,现在整个谢府都是喜气洋洋的,唯独留园这里,处处透露着冷清。
陈秀珠听完梧桐的讲述,仍旧没开口,这一次不是不能说话,而是她被梧桐的话震惊了。
六年?
梧桐说她睡了六年?
这怎么可能!
她不就是睡了一觉吗?确实稍微唱了一点,但也不至于就过了六年吧。
这一病就是六年,这六年中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她刚醒来,身体还虚弱的厉害,坐起来待了一会便有些疲惫,梧桐急忙扶着她躺下。
“奴婢去告诉少爷,少爷知道了肯定
会高兴的。”梧桐含着眼泪说道,现在还没成亲,如果这个时候谢大人知道陈秀珠醒了,一定会高兴的。说不定就不会娶蔡小姐了。
话音刚落,陈秀珠便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阻止道,“别去。”
梧桐急忙解释,“少夫人,您睡了这么久,可能不知道,这亲事不是少爷愿意的,而是老夫人以绝食相逼,他才不得不同意的。”
陈秀珠点点头表示她很清楚,六年时间,足够一个人彻底忘掉另一个人,开始一段新的生活,她能理解的。
就算是六年前,他不也有了柳姨娘吗。
想到柳姨娘这个人,陈秀珠眉头下意识皱了下。
“别去。”
她又重复了这两个字,梧桐无法,只得点头,“奴婢不说,您别着急。”
陈秀珠这才松了口气,问道,“桓哥儿怎么样了?”
这六年她昏迷不醒,桓哥儿想必会很担心,这孩子从小就敏感,也不知道这六年过得如何。
现在应该十五了吧。
梧桐急忙说道,“桓少爷今年秋闱要下场考试,最近一段时间都住在书院中,不过这几天他应该会回来的,每次他回来都会立刻来看您。”
陈秀珠嘴角忍不住上扬,隐隐的又有些失落,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桓哥儿都长大了,十五岁,在这个时代都可以成亲了。
她没说什么,虚弱的睡了过去。
梧桐轻手轻脚把地上摔碎的碗收拾干净,因心中太过兴奋,急着想找人说说话,陈秀珠不肯让她把这事告诉谢大人,她只能去找罗氏。
罗氏把陈秀珠这个儿媳妇当成女儿一样,要是知道她醒来的消息,一定会高兴的。
梧桐去见罗氏,此事告诉了她。
罗氏很意外,确实很意外,昏迷了六年的人突然醒了,任谁都会觉得很意外。
但随后她对梧桐下令,“此事不能告诉少爷。”
梧桐一怔,有些不能理解,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她来报喜的心情也因为罗氏这句话而冲散了不少。
梧桐走后,罗氏深深叹了口气,她的确喜欢陈秀珠这个儿媳妇,但那也只是曾经喜欢,现在巧姐即将进门,如果这个时候让谢大人知道陈秀珠醒了,怕是会直接拒绝成亲。
谢大人今年已经三十多了,跟他一样的年纪的人,有些孙子都有了,可他到现在连个儿子都没有。
陈秀珠病了六年,谁也不敢保证醒来之后身体如何,就算能恢复正常,怕是也要个一年半载,她不想再等下去了。
陈秀珠睡到天黑才又醒来,又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
晚饭吃了半碗粥,因为刚醒来,胃还很虚弱敏感,其他东西都吃不了。
“下午的时候宁大夫来看过您了,他说您现在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只要好好调养一阵子就会康复的。”
这几年给陈秀珠看病的大夫是宁九,六年里换了不知道多少次药方,但都没有什么效果,最近一次换药是半个月前,原本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没想到这药竟然真的有效,陈秀珠醒了。
陈秀珠没想起来宁大夫是谁,还是梧桐告诉她,她才记起来宁九这个人。
想着找个机会好好谢谢人家。
她现在醒了,有一件事要面对,那就是她该用什么身份跟谢大人见面。
谢大人即将娶妻,她这个旧人理应让位,而她也觉得自己早就应该从谢少夫人这个位置上离开了。
但是这件事她还是要找个合理的理由才行。
好在不用她费脑子,有人帮了她一把。
罗氏深夜来探望陈秀珠,几年未见,两个人再见都觉得有些生疏。
陈秀珠
的生疏主要是她现在脑子反应比较慢,可能跟六年的空白有关系,需要一段时间的调节才能恢复。
罗氏的陌生因为她实实在在过了六年,这六年中并没有任何关于陈秀珠的记忆,六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早就将过去那些喜欢磨掉。
她现在看着陈秀珠的目光,跟看着一个陌生人差不多。甚至内心深处还有些淡淡的不喜,陈秀珠这个时候醒来,并不是她乐意见到的事情。
三天后谢大人就要成亲了,她不想这个时候有任何差池。
陈秀珠就算现在反应迟钝,但也能凭本能感觉出来一个人是不是喜欢她,喜欢和不喜欢,从眼神中就能看得出来。
如今的罗氏看着她眼神再也没有当初的喜欢。
陈秀珠心中恍然,原来六年一眨眼过去,一切都在她毫不知情的时候变了,唯一不变的只有她一个人,记忆还停留在六年前。
“你知道府里要办喜事的事情了吧。”罗氏以这种方式开场。
陈秀珠点点头,用还有些沙哑的嗓音开口,“我知道,谢大人即将迎娶蔡小姐为妻。”
“你们在平阳县的婚事,到底仓促了一些,三书六礼都不齐,这婚事按理说并不算名正言顺。”罗氏开口说道。
当年他们因为不同的原因成亲,因为时间仓促,所以婚事一切从简,但这一切也是罗氏亲自在场看着的。
如今她却以一句礼数不全,所以婚事不作数来应付陈秀珠,让她觉得不能接受。
她不是多在乎这桩婚事,在罗氏来之前,她已经想好了给新人让路,主动跟谢大人和离,放彼此自由。
但罗氏却先来了这么一招,直接否认了他们的婚事,这让陈秀珠觉得像是有人给了她两巴掌一样,这种羞辱让她觉得愤怒,同时也觉得可笑之极。
如果他们的婚事不算数,那她这些年算什么?
“所以您是什么意思呢?”陈秀珠忍着怒气,尽量用心平气和的语气问道。
罗氏看着她消瘦的脸颊,心中多少有些愧疚,毕竟这个儿媳妇也是自己当年选中的,其实要不是担心谢大人没有后,她还是很喜欢陈秀珠这个儿媳妇的。
罗氏语气温和了几分,跟她说道,“婚事是不可能变的,所以只有让你受点委屈了。你放心,以后有我在,你在府中没有人敢欺负你。名份这东西,并不是那么重要的,我会在其他地方补偿你。”
言下之意,只要她乖乖认了不闹事,承认自己从妻变妾这个事实,罗氏还愿意让她继续留在谢府,甚至还答应给她一些补偿。
这简直就是个笑话。
陈秀珠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幸好她最后忍住了,“还是长公主您想的周到,我愿意听从您的吩咐。”
称呼已变,说明关系也变了。
但罗氏并未在意这些细节,她听到陈秀珠答应了,面上喜色真切了几分,认为陈秀珠还是懂事的,想着以后在可能的范围内,多照顾她几分,也算是补偿。
陈秀珠送走了罗氏,梧桐站在一旁眼眶通红,她刚才在屋里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对罗氏对陈秀珠的要求,感到了委屈。
明明就是妻,怎么能变成妾,这太欺负人了。
“少夫人,奴婢还是把这件事告诉少爷吧。”梧桐现在唯一的希望都在谢大人身上,只要谢大人知道,结果一定会不一样的。
陈秀珠摇摇头,“没事,不用告诉他。”
“那您就要认了这件事吗?”梧桐看着她,“您真的甘心以后做个妾室吗?”
虽然总说男人三妻四妾正常,其实男人只可以有一个妻,剩下
不管多少女人都是妾,妾是什么,就是半个奴婢,一辈子要看着主母的脸色生活的人。
属于卑贱之人,也就比奴婢好了那么一丁点而已。
要是一开始就是做妾的就算了,可陈秀珠明明是正妻,这突然变成妾,任谁也受不了,咽不下这口气。
梧桐听到都觉得要气炸了,更别提陈秀珠是当事人,她昏迷了六年,醒来等待她的不是亲人的关怀,而是驱逐和漠然。
“您要是实在难受,奴婢陪您一起走吧。”
陈秀珠摇摇头,“没事,我知道你关心我,但这件事听我的,我心中有数。”
她可以和离,也可以离开谢府,甚至这个谢少夫人的头衔也可以让出来,但不代表她能够忍气吞声到让人踩上几脚。
她就算要走,也要把话说明白了,堂堂正正的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人羞辱了灰溜溜的离开。
这算是她最后的底线了。
桓哥儿是在谢大人成亲的头一天回来的,他是来看望陈秀珠的,听到谢大人要成亲的消息,他并没有阻止,也没有表现出愤怒。
他只是去求谢大人,跟陈秀珠和离,还她一个自由,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不是桓哥儿不心疼陈秀珠,而是他了解大姨是什么样的人,她不是那种愿意耽搁别人的人,她不知道何时能醒来,谢大人不可能终身不娶一直守着她。
所以再娶只是时间的问题,桓哥儿同意谢大人再娶,但却不同意他娶了蔡小姐还不愿意放过陈秀珠这个做法。
他曾质问过谢大人,“如果大姨有一天醒了,知道你娶了新妇,你要她如何自处?做妻还是做妾?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肯委屈自己给人做妾,但如果说是妻子,那蔡小姐又算什么!”
这个问题,谢大人没有回复他,因为他回答不了。
娶蔡宜巧是奉母命,不肯放陈秀珠是遵从自己的内心,他不肯让陈秀珠离开自己,也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她醒了之后的事情。
桓哥儿这次回到谢府是准备带陈秀珠走的,谢大人不肯写放妻书,他只能将大姨带走,不能让她继续留在谢府。
新夫人进门,陈秀珠身份尴尬不已,说妻不是妻,说妾不是妾。
桓哥儿以为看到的会是跟以前一样昏睡不醒的陈秀珠,但没想到一进门便看到陈秀珠坐在院子里,正聚精会神的看着院子里的一棵树。
他当时就愣住了,一时间忘记了反应,最后还是陈秀珠先发现的他,看着眼前站着的眉眼英俊的少年郎,陈秀珠也有一瞬间的错愕。
六年会让一个人从小孩子长大,但熟悉的眉眼很快让他认出了眼前这个人是谁,“你是桓哥儿吗?”
问出这个问题,桓哥儿眼眶立刻红了,几乎是扑到了她的面前,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腿喊了声,“大姨。”
陈秀珠也掉了眼泪,这是她醒来到现在第一次哭,她的桓哥儿长大了,一眨眼都这么大了。
桓哥儿同样没想到她醒了,激动又高兴,一直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那样子紧张的就像是一松害怕她再消失不见一样。
陈秀珠一直看着他,好像要将这失去的六年都看回来一样,桓哥儿说道,“姨父知道你醒了吗?”
“他不知道。”陈秀珠摇摇头。
桓哥儿立刻明白过来,“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他只得是谢大人即将娶妻的事情,陈秀珠点点头,“都知道了。”
桓哥儿立刻说道,“我这次回来就是带你走的,我们离开这里,今年秋天我就可以参加秋闱了,以我的能力一定能考个功名的。以后我就可
以照顾你了,我们离开这里也不用看人脸色。”
陈秀珠笑着点头,觉得自己这些年也不是一无是处,好歹这个孩子是极好的。
“我的事情我可以自己解决,你不用担心。”陈秀珠安慰他,让他把心思都放在学业上,不用为了这件事操心。
“大姨,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桓哥儿不满意她还将自己当小孩子看待。
陈秀珠跟他解释,“你就算是大人了,但这件事说到底也是我的事情,我要是没醒就算了,既然我现在醒了,这件事就应该由我自己来解决。”
桓哥儿虽然不放心,但还是点头,“那大姨你想怎么解决这件事?”
陈秀珠笑了下,伸手在桓哥儿脑袋上揉了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谢府喜气洋洋,所见之处都挂着红布绸,大红灯笼挂的到处都是,这一切都是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新夫人。
唯独谢大人的书房,丝毫喜气都不见,他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将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不知道想些什么。
元宝进来几次提醒该休息了,明日一早就要去迎亲,他都没有回应。
这些年,谢大人对陈秀珠如何,别人不知道,元宝这个贴身小厮很清楚,自然也明白谢大人的为难之处。
谢府不能没有后,陈秀珠又一直昏迷不醒,如果这么一直等下去,谁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答应这门婚事之后,整个人都像是蒙了一层雾色一样,脸上丝毫笑面都不曾露过了。但话又说回来,人不能一辈子沉浸在过去中,总要往前看。
陈秀珠已经这样了,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醒来,守着一个活死人等一辈子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娶个妻子,过正常人的日子。
不是元宝自己这么想,而是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但元宝不敢把这话说出来,因为他太清楚谢大人对陈秀珠的感情了。
元宝叹了口气,默默退了出去。
谢瑞睁开眼睛,目光空洞没有内容,许久之后他看了眼桌上放着的,早就准备好的放妻书。
这是他决定娶蔡宜巧开始就已经写好的。
他知道,就算陈秀珠一辈子昏迷不醒,他也要对她有个交代,以陈秀珠的性子,她一定会要放妻书,跟他干干脆脆的和离。
所以他早就写好了,可却一直不肯拿出来。
因为他不舍得,那天桓哥儿质问他的时候,他一句反驳的话说不出来,因为字字句句都是事实。
他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娶了蔡宜巧就是对不起陈秀珠,如果连放妻书都不肯给,那就太不是人了。
心里清楚是一回事,愿不愿意是另外一回事。
他不想给放妻书,是因为他不想将跟陈秀珠之间最后一丝牵绊都割断,就算她一辈子醒不过来,在他心里,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
谢瑞伸手拿起放妻书,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忍不住放倒了一旁的书里,他最终还是舍不得将这个给出去。
算了,就当是他对不起她吧。
新的一天如约而至。
天刚亮,谢府便热闹了起来。
这种热闹就连偏僻的留园都听到了,梧桐去领早饭,今日都难得的没被刁难,给她的饭菜都比往常丰盛了很多。
陈秀珠经过这几日的修养,脸色已经好了很多,但距离健康还有很大的距离,她现在两颊还是凹陷的厉害,这几年昏迷躺在床上,身体亏损的太严重,需要很长时间的调养才能够回复正常。
梧桐想捂住陈秀珠的耳朵,这样她就听不到外面传来的欢笑声,这笑声对别人来讲是喜事,对陈秀珠来讲是拿刀子扎她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