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在为止,死的是二十人,剩下的十一个人呢?包括这个小孩子。”梁震没有回答,只是指着照片上的小女孩说。
“这我真不知道了,联系不到她们,我就觉得可能死在哪里,也没人知道了。”李瑞伤感地说道。
我试图安慰她:“也许她们是找到工地干活了呢?
“不可能,如果想让工程队收,就得给介绍人买烟,或者请人吃饭。就算买烟吃饭也未必能找到活儿,她们多数都四五十岁了,年纪摆在那,没人愿意收。四十多岁还可以,五十以后就很难找活儿了。”李瑞担忧地说,“我也报警过,没什么结果。她们和我说过,如果活着,肯定会想办法给我打电话报平安。这些床位我也都留着,琢磨着瘟疫过去了,她们可能会回来。快一年了,一个人也没回来过。哦,只有小芳。”
“小芳?”梁震问,“是哪个?”
“不在照片上。小芳也和这个失踪的小姑娘,苗苗一样,跟着她妈妈在十年前过来的。
她爸死了,家里的地让人占了,小芳的妈妈就抱着当时才五岁的她进城寻活路,看到了我们宿舍的广告牌,误打误撞来到这里。小芳在这里长大,从5岁到17岁。7岁那年她被送到小姨家上小学,上到二年级上学期,因为没钱她被迫退学,回到了这里。她十七岁的时候,就出去打工了,宁愿睡小饭馆的桌子也不想回来。我想,她在外头过的还好,起码偶尔和我联系。其他人都联系不上了,可能
真的出事了。既然你们来了,麻烦帮忙查查!”李瑞说。
梁震点了点头,看着合照:“这张照片不是你们拍的吧?看照片的效果,应该是专业单反相机拍出来的。拍照的是什么人?”
李瑞恍然道:“对了,说到他,我也没有联系上。这个人很厉害,是个导演,叫祁东。他说要给这里住的人拍个什么纪录片,跟着我们拍了五六年呢。我本来想如果上了电视,可能这些姐妹们还能得到社会的援助。但最后也没上,不知道什么原因。”
我感叹地想:怎么可能给你播这个呢,节目上都是一片风光无限,江山大好,人民奔小康。如果播出这种惨事,我们市政府领导就要被约谈了。
看过这些女人的遭遇,我觉得就算那十个女人突然崩溃,去报复社会,也能理解。
回去的路上,我觉得心中发堵,搜索了一下从李大姐那里听来的纪录片名字:女宿。
打开一看,只有一家网站上有这纪录片,点播量很低,但是评分很高。
我感觉这种宿舍看起来不像生意,更像一种是慈善。如果没有这个宿舍,哪里会是这群底层边缘女性的去处,我不敢细想,也细思极恐。
这世上从来不缺以恶意揣摩别人的人。有个评论说,这个老板娘很精明,她就赌这些特殊的房客一辈子也走不出这种宿舍,她就不缺房租。
我问梁震:“你觉得这个老板是真的心善,还是精明呢?”
梁震一边开车一边说道:“当然是前者。这个开宿
舍的老板为人不错。在来之前,我们调查过她。李瑞的生活也不容易,她30多岁的时候,丈夫出轨和别人好上了,她选择离婚带着儿子独自生活。年轻的时候就在劳动力市场旁边摆地摊,一摆就是6年。她看劳动力广场有大量像她一样、无家可归的女人,她就租下这间房子,再租出去当宿舍。后来儿子长大了,她也有了点儿积蓄,就把家里以前的旧房子卖了,十多年前的时候,在那附近买下一层的三套房子,一套自己住,其他两套做成二元宿舍。刚才那地脚你也看到了,房子虽然破旧,但是靠近火车站,在市中心,交通很方便。简单装修一下的话,再往外租,一个月一套房子租两千也租得上去。两套房子月租金四千,这可能还是最低价。可是你算算,她如果租给这些穷苦女人,一个月两套房子能租多少钱?”
我简单算了算,说道:“一千八?这么算来真是亏了不少。”
“对,不止这样,她也会借钱给这些人看病买药,这群女人,病的病,老的老,找不到工作、付不起房租是常有的事,李瑞就组织大家一起出去打工,发发传单,收收庄稼,总归算份收入。她儿媳妇也住过这种宿舍,也出身穷苦。你想,如果她真看不起这些人,真的只是做生意而无同情心,也不会做到这种程度。到现在也不会留着床位,等着那些女人回来。”梁震说。
我深深感叹:“作为记者,我竟然不知道在我们的城市还有
这样的角落。”
“人性的阴暗,社会的黑暗,是正常人很难想象得到的。不过好在,并不都是黑暗。”梁震笑了笑,“说到这里,你偶像陈金紫的书是不是拍个剧,叫什么秘密墙角?”
我“噗”地笑了出来:“叫隐秘的角落,还秘密墙角,笑死我。”
“随便什么角落吧,就他那些扯淡的书还拍剧,他该学人家祁东,拍点儿真正反映社会的东西。”梁震说。
“这些女人生活得这么惨淡,会不会起了报复社会的心,然后去市政府无差别杀人呢?”我问梁震。
“不会,”梁震说,“她们不可能自发组织这种活动。”
我点了点头:“因为她们还是很善良的。”我依然沉浸在刚才李瑞的讲述里。
梁震看了我一眼:“不,是因为她们手中的凶器——电击枪。这种东西不是明面上能买到的。也不是她们这个群体的人能了解到的东西。她们大部分连智能手机都没有,其中几个人用破旧过时的二手手机来联络李瑞,这样的经济能力和水平,我想她们也没机会能了解到电击枪这种连一般人都没机会见的东西。”
“对啊,就是有人居心叵测,利用这群绝望的女人杀人!”我细思极恐,“还有九个大人,一个小女孩苗苗没有消息,会不会下一批自杀式攻击的人,会是她们?”
“说不好,现在全城戒严了,再想发动袭击就很难了。”梁震说,“我已经将她们的照片发给市局,全力搜查她们的下落。”
就在
这时,我突然发现网上《女宿》的视频不见了。再去点的时候,看到网站提示是:该视频已经被删除。
“我去,谁删了这视频?”我惊讶道。
梁震说:“不管是谁,我们先去找祁东了解情况,他应该有原版视频。也对,网上也只有后半部分,拍的是她们过节的时候,还比较高兴的样子。大概前面那些不能放网上吧。”
说到这里,我颇觉悲凉。生活在底层,毫无希望,却连申诉的机会都被剥夺了。因为她们的存在影响市容,影响国家繁荣昌盛的形象。
我想起评论区一个人的留言:这些被世界抛弃的女人,用力抵抗过,还是输给命运的不仁慈。
“希望那十个人还活着吧。”我叹了口气,心情阴郁下来。
可等我们赶到祁东住处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祁东死了。
起初是敲门无人回应,梁震打祁东的电话,又听到屋里传来了电话铃声,便觉得事情不妙。
叫来物业人员打开门,我们进了祁东的家里。我一眼看到他歪倒在沙发上。我和梁震快步走过去,此时的祁东嘴唇青紫,像是中了毒。
梁震上前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对我摇了摇头:“已经死了,没有脉搏和心跳。”
梁震给市局打了电话,再让物业去调取今日出入小区的人员监控。在等市局法医到来的时间,我看了看沙发前放置的茶几,茶几上有一份没有喝完的汤,还有两盘菜,一瓶酒。
莫非饭菜有毒?看上去并不是外卖,是他自己做的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