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有人来取那件旗袍。
来人大概二十岁左右,长相平凡,就是那种让人看过就会忘记的长相,在人堆里平平无奇,穿着一袭锦缎长袍,料子上乘,做工也精细,但穿在他身上似乎极为不合身,他匆匆扫了几眼那旗袍,也未取出来细看,便大方地付了尾款,出门上了一辆黄包车。
那人的身影远去,碧玉抬出一个礼盒,比之被拿走的那个要更为精致贵重,可见盒中装的也不是凡品。
叶棠打开看了一眼,牢牢关上盒子:“你跟碧水两人亲自送去给司行庭,亲手交给他,他知道该怎么做。”
“是,夫人。”叶棠已经成亲了,她们自然不能再叫她小姐或姑娘。
叶棠看着那人远去的方向,轻轻叹气,但愿只是她杞人忧天,思虑过甚。
司行庭收到礼盒后,安排任豫和徐枫两亲自送往南都。
任豫人比张定机灵,很会随机应变,虽不比徐枫那般厉害的身手,倒也不容小觑,此事要秘密进行,他二人是最合适的。
这几日以来,司行庭潜伏在南都的情报人员日夜蹲守,总算知晓了叶棠说的这位神秘客人的真实身份。
任豫二人持司行庭手令,秘密进见南都高层,将礼盒亲自放到了南都最高领导人的办公桌上,上附司行庭亲笔书信。
“属下代我们少帅问江先生安好。”任豫不卑不亢,即使面对整个南方的最高领导也毫不露怯,“这是少帅手书,请先生阅。”他指了指礼盒上的书信,信封上写着‘先生亲启’,“请江先生阅后下达指令,属下好回禀少帅。”
江鸿煊皱眉,这又是闹哪出,能劳动司行庭亲自出马的,绝不是小事,也绝不是什么好事。
按理说江鸿煊才是南方的“主”,凭什么要看他司行庭的脸色?想到这里,江鸿煊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几分,当年为了让司储,也就是司督军的鄞军做前锋讨伐李肃,他许诺:若司家能拿下李肃,那便将李肃所有属地划归鄞军所有,也正因如此,才导致司家雄踞南方数年,成了他手下属地最多的势力团体。
他原本是想让司、李双方自相残杀,待到两败俱伤的时候,他再出面,扶持听从他指令的小势力组织,将司、李二人手下的军队、属地收为己有,可他没想到司家父子领军甚有一套,鄞军强悍得不行,没几下就把李肃收拾了个干净。
江鸿煊如今不过四十有五,此人颇懂钻营,是个合格的政客,当然,更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夫人,江夫人娘家姓许,许氏算是高门士族,人才辈出,江夫人是家里的老幺,前面的兄姐个个出色,她本人也是博闻广识,留学归来,曾往多国游学。江鸿煊年长江夫人十几岁,当年他求娶江夫人时,许家压根不同意,他靠着自己对江夫人的满腹真情,以及在政界的突出表现,让许家看到了他的价值,这才同意亲事。
江鸿煊看完信,脸色极为难看,多年的修养让他忍住了自己的脾气,却实在控制不住表情,能让这只混迹政界官场数年的老狐狸气成这样,可见果然不是小事。
任豫压下嘴角的弧度,“不知江先生有何指示?”
江鸿煊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道:“此事全权交由司少处理,我会配合好。”
“属下这就回去禀告少帅。”得到想要的答案,任豫满意的走了。
江鸿煊死死盯着手上的信,开头第一句就提起一个女人,准确来说,是他的外室——泠月。
这个泠月就是定旗袍的神秘客人。
泠月本是春熙班的青衣,唱功不比同门扎实,难以出彩,可她长相极好,一双秋水瞳,回眸间脉脉含情,江鸿煊就陷落在她这一眼里。江夫人年轻时确实很美,但如今也已年过三十,自是比不得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水灵。于是他背着江夫人,将泠月留下,在租界买了洋楼给她住,洋楼里种植许多名贵树木,偌大的庭院倒是没有什么花,还安排了许多佣人伺候着,派头十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正头夫人呢!
江鸿煊每月都会过去一次两次,司行庭原本就有些怀疑,只是懒得管,此番牵扯到泠月,他这才派人盯着,还真叫他抓到了。
司行庭在威胁他,江鸿煊捏紧了拳头。
这日,泠月这儿可热闹了,江鸿煊破天荒的来看她,他这个月已经来过两次了,她跟了他快三年,这是头一遭破例,她自然是欣喜的,忙让人准备他喜欢的饭菜。看着她这个样子,江鸿煊倒不忍心朝她生气了,他许是有几分真心在的。
司行庭在信中告诉他今天必须到泠月这里。
他刚坐下没多久,就有客人到了,来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他不认识,倒是泠月欢欢喜喜地迎上去介绍:“先生,这是我老家的邻居,姓张。”
“张婶,这是我丈夫。”
泠月从前也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后来双亲逝世,投奔远亲,辗转被送进春熙班当学徒。
“先生好。”张婶唯唯诺诺地问好。
“嗯。”江鸿煊简单答复,未再多言。
“我家先生就是这个样子,不爱讲话,您别介意。”泠月笑着道,“您是给我送衣服的吧?”
张婶连道不敢,取出一个精致的礼盒。
江鸿煊扫了一眼,莫名想到了司行庭送的那件礼服,盒子上好像是一样的标志。
“别动!”他急忙开口。
可是晚了一步,泠月已经取出衣服展开了:“怎么了?”她回头看他。
此时的张婶脸上浮现出几丝惊慌。
“先生,怎么了。”泠月又问了一遍。
江鸿煊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泠月呼吸瞬间急促起来,接着手上的衣服掉落,砸在礼盒上,她整个人也倒了下去。
“快去打电话!快去!”江鸿煊扶起泠月,“泠月,泠月,没事的没事的,有我在,没事的!”
整座洋楼霎时兵荒马乱,无人注意那个所谓的张婶。
泠月秀眉紧蹙,呼吸非常急促,仿佛喘不过气来,接着脸上、脖颈接连泛起红疹,她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味地喘息。
江鸿煊握着她的手,接着,她的呼吸变得微弱,皓白的手从他的手中滑落,一句话都来不及留下。
泠月的事他本就不敢声张,就连她的身后事也不能大操大办。
他亲手给她换上新衣裙,是司行庭送来的那件。
素白的长裙,杭绸做内衬,上面有精致的暗纹,阳光下流光溢彩,美不胜收,上身在杭绸表面系了一层轻纱,下裙是两层蓬松的纱。方形领,领口边缘点缀着繁花,用彩色绢纱挽成,腰间是三指宽的苏绣腰带,绣的繁花盛开,一针一线皆用心,桃花瓣似乎要从腰带上面落下来,裙摆处围着一圈彩色绢花。
他给她戴上漂亮的花环,合上棺木……
她喜欢花,可是却又对花粉严重过敏,特别是百合花,所以他们的家里没有一朵花。
她最大的心愿是做他名正言顺的夫人,光明正大的站在他身边,这件白裙,也算圆了她的婚纱梦。
几日后。
“少帅,南都急电!”周淮神色匆匆,眉宇间罕见出现担忧之色。
司行庭接过电报,迅速看过后,皱起眉:“这消息有多少人知道?”
“该知道的应该全部都知道了。”周淮一脸担忧,“事情发生的很突然,我们的人刚发现不妥之处,正要发报过来询问,接着消息便传了出来。”
“有人故意的?”张定聪明了一回。
“目的难道是……”任豫不确定地道。
“让这边乱套!”三人异口同声。
“我们这边乱起来,最大的赢家无非是北方,看来十之八九就是他们干的!”
“此事倒并不一定是北边所为,不过也与他们脱不了干系。”司行庭冷静下达指令,“周淮,传信段凌萧,让他时刻做好准备;张定,带第六师连夜赶往边界,支援越城、虞城、誉城,随时提防北边进攻;任豫,挑选一队精兵,随我即刻前往南京!”
“少帅,让我跟任豫去南都吧!”领导人暴毙,死因不明,有多少人盯着司氏,南京绝对不安全,说不定早已布下天罗地网等少帅,周淮第一次违背司行庭的命令。
“军令如山!”司行庭并未改变决定。
“奉城就交给你了。”司行庭拍拍周淮的肩膀,“守好后方。”
“出发!”
“是!”
民国十七年九月,南都方面领导人江鸿煊无故暴毙,死因不明,矛头直指北边。
另有野史载:江鸿煊乃是死于发妻许氏之手,江鸿煊违背誓言,背叛许氏,许氏为报复,毒杀江鸿煊,并散播消息,搅乱南都安宁。
另有书载:许氏受北方势力威胁利用,借她之手毒杀江鸿煊,企图趁南都慌乱,浑水摸鱼,拿下南都。
真相究竟如何,已无从考证。
南边乱作一团,各地势力纷纷脱离南都方面的管辖,自立政权,吞并,割据,各地战火再起,难民涌入鄞军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