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土石路上向前行进的马车内一起一伏,坐在其中的人也随着车厢左右晃动,小胖伸手用力抵着何贵肩膀,以防他坐着睡着忽然摔倒出事。
何贵侧着身,小胖留意到他的衣襟中,礼部照会险些掉出。他想取来看两眼,犹豫了片刻,将照会又塞了回去。
而睡在马车中的伊士尧,此时正游离在现实和睡梦之中,他的眼睛闭着,耳朵里是明朝万历年间的土石路杂音和叫卖声,呼吸之间是清新却难免混杂异味的明朝空气。
可他的脑子里却是另一番场景,伊士尧能察觉到此时厨余梦境梦见自己正坐在大学毕业旅行的火车上,车厢内都是空的,似乎只有稍远的位置坐着一位乘客。
他百无聊赖,走向那名乘客准备随便聊两句,走近了一看才发现是一位姑娘。还没有等自己开口说话,姑娘起身想要离开,在推开两节车厢的门之前,她回望了一眼伊士尧。
那张脸竟然是自己在明朝见过的郑皇贵妃,他正打算追上去说两句什么,火车内的画面忽地一转,变成了自己在家吃年夜饭。
现实之中围坐满一桌的人,在梦里这时,只剩下伊士尧和父母二人,他自己端着碗,对着一桌子菜,迟迟下不了筷子,只因看见父母正在争吵。
争吵的内容完全听不清,像是从水底传上来的声音,伊士尧也无法开口去劝,只能干着急。
父母的争吵似乎告一段落,二人都带着一脸对彼此深深失望的神色,站起离开餐桌,往相反两个方向走去,伊士尧见状放下手里的餐具,想要起身叫住他们俩。
“爸!妈!”伊士尧猛地从马车里站起,不仅吓了同样有些困意的小胖一跳,自己也因为起身太猛,一头磕在马车车厢的横梁上,捂住头不停揉搓。
“罢?吗?何老爷欲指何意?”顿时惊得清醒的小胖重复何贵乍醒时口中的话,表示疑问。
伊士尧头上磕碰处的疼痛稍有缓解,“梦呓,方才是梦呓,此时怎么还未到家?”
“快了,何老爷,您睡的时辰不久,才经过了荣昌街,行至前方再向东就是尊家门前了。”小胖对何贵口中所说的梦呓,有些怀疑,但没有说出口。
伊士尧靠在车上,伸了个很局促的懒腰,“这一天天的,真真折腾。”
他又不自觉地想起刚才的梦,虽然知道火车、父母、餐桌全是梦,但那份真实感和这时心里涌上来的那阵思乡思父母的情感,却是怎么也无法抹消的。
但现在除了望着窗外发呆,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去做的事情,若要说过去这段时间,他明白了什么——无法回到现代这件事,是他可以确定的。
“老爷,到了,我扶您下车。”小胖先一步下车,付了车钱,跳下车,扶住帘子,伸出一只手要支撑何贵下车。
伊士尧推开那只手,从另一侧跳下车,“只是困而已,怎么就到了这步要你搀扶的田地。”
马车走远,何家门口空无一人,连看门的家丁也不知去了何处。
“你这会子没有其它事了?张监先前不是让你去离记事簿的?”伊士尧看小胖还静静地站在原地,好像没有去哪里的打算。
“有事,有事,”小胖对今日的何家门口也感觉异样,“谁说不是呢,原小的只是扶您上车,谁承想你才上车就入睡了,故小的只能跟来。”
“那现在我无妨了,你迟迟不回,又得挨张监一通说,挨说事小,万一给你扣了俸禄……”伊士尧想起一件事,从怀里拿出钱袋,礼部给的照会也掉了出来。
他暂且不管那照会,直从钱袋中掏钱,准备给到小胖手里。
小胖却不同,他根本没准备接何贵手中递来的银子,只是弯腰把照会拾起,交到何贵手里。
两人都要递,又都要拿,双人四手悬在空中,伊士尧眉头一皱,“一封信罢了,放在地上,一会儿拾起又如何?”
万磐嘿嘿一笑,暂且把照会夹在腋下,双手从何贵手中接下铜钱放入自己怀里,又把照会递给何贵。
“什么东西比车钱都要紧?”伊士尧嘴里抱怨着,手上捏着信封准备往门里走。
“何老爷!”小胖在身后高声一喊,发现声音过于洪亮,连忙收声。
伊士尧刚要踏入门槛,就被莫名其妙叫住,不耐烦地回头,“又有何事?”
“照会,您可千万别忘了看一眼,礼部的……”小胖指了指何贵手里的信封,“勿和之前翊坤宫药罐一般,久久都未想起打开……”
“知道了,知道了,”伊士尧甩起手中的照会,“我这时就看,行了吧?”
说着就要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没注意到小胖在台阶下蠢蠢欲动的状态。
伊士尧把纸张开,一人从门里何家中跑了出来,“少爷!哎,我方才听到马鸣赶来,就听到是您与万典簿的声音。您可去里头看看吧,二夫人和二小姐她两位……”
何一一脸惊魂未定,一时都顾不上尊卑,拉住家里少爷的手就往门里去。
“这又是如何?”伊士尧听到“二夫人二小姐”六个字也紧张起来,前一晚商量好的计划还未开始,现在两个当事人却不知发生了何事。
伊士尧草草地把才展开的照会揣入衣襟里,快步走进家门,不顾小胖在身后再三唤他。
经过前厅,走过中厅,渐渐能听到何宁和苏氏对话的声音。
走过中厅的回廊,院内何宁老爷和夫人苏氏听着脚步声,齐看过来,和这个时间返回家里的儿子何贵打了个照面。
何宁见是何贵回来,收住声音,捋起了胡子,苏氏开口问到,“我的儿,怎此时回来家中?”
“儿子午间被宫里安排了其它事务,先行回来了。”伊士尧还在另一侧的回廊时,就瞥见中厅里跪着的何禾,这时被苏氏问话,只能停下来作答。
“安排何事?此时暂且去做无妨。”苏氏显然不想让何贵参与到现在中厅里的这件事里来。
“此时暂不需开始,是明日早晨秀女初选的事……”伊士尧一边说,一边朝中厅里看。
“秀女初选的事,与你尚膳监有何关系?”何宁老爷咳嗽一声,粗起声音发问。
“儿子也是才得到的消息,说是明日宫中有要人亲临秀女初选现场,直到初选结束,礼部要我做随行御厨。”伊士尧见何宁的表情,是一副不说清楚,其它话题无法开始的样子,只好解释与两人听。
“宫里有要人亲临现场?”苏氏想到什么,主动叫来了文熙瑶,“瑶儿……熙瑶,你来,有句话要与你说。”
文熙瑶从中厅的暗处走出来,脸上的表情是过去一段时间,伊士尧从来没有见过的动怒神色,柳眉斜立,眼神冰冷又带着怒气。
她从中厅走出,紧绷的脸部松弛了些,“夫人,您找我?”
“贵儿,与你二娘再说说。”苏氏又主动让何贵把刚才说的事再告诉文熙瑶。
伊士尧再说得详细了些,把礼部的谁找来尚膳监,以及给了什么东西,说了什么话,都细细地说了一遍。
何宁在其中打断了两次,一是确认是否确有其事,从未听说上位会于初选就开始亲选秀女;二是问礼部郎中交给何贵的照会内容是什么。
伊士尧如实回答后,把衣襟中的照会拿出来,交到何宁手中,何宁仔细查看起来。
同时,苏氏温声细气地对文熙瑶说,“瑶儿,可别再让二丫头跪着了,后日就是初选,此时要是罚出个好歹来,到时该如何处?”
何宁瞄了一眼苏氏,又看看文熙瑶,把照会递还给何贵,叱责了他一声,“糊涂!连来人是谁都不清不楚。”
又转向文熙瑶,“夫人所言甚是如此,若此时禾儿身体有个什么差池,中选当如何?”
文熙瑶带着哭腔叹了一口气,“我又怎不知,只是谁知她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