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府前头西偏殿。
今晚要守灵的女眷都在此处。
没有宗族女眷,都是堂亲。
除了舒舒妯娌五人,还有三位同辈的女眷。
一位是裕亲王府三福晋,年岁不大,十七、八岁,是个圆脸笑面的少妇。
裕亲王府五位阿哥,只有三阿哥与五阿哥立住,生母是侧福晋,出身等同于嫡出。
因此三阿哥实际上是亲王府长子,就是还没有到二十岁,没有正式请封亲王世子。
早年的规矩,宗室子弟十五岁可以请封,近些年已经改了规矩,延到二十岁。
这位王府三福晋出身不高,家里是裕亲王府的旗属佐领,是五福晋与七福晋同年的八旗秀女,被裕亲王福晋请旨,赐给了王府三阿哥为嫡福晋。
如今在屋子里,这位王府三福晋位次是在诸福晋后。
不过没有人会轻慢,裕亲王是近支宗室,还是皇上的兄长,多是会得了恩典,子辈不降等,那样一来,这是妥妥未来亲王福晋。
皇上儿子这么多,哪里能都是亲王、郡王?
以后这位堂妯娌的位次,说不得还在大家的位次之上。
王府三福晋也晓得自己身份与前程,对着诸皇子福晋,恭敬中也带了从容。
剩下两位女眷,同样的堂妯娌,可没有王府三福晋的从容。
她们是恭亲王府的子媳,妯娌两人。
恭亲王府六位阿哥,除了大阿哥早逝,其他五人都立住了,现下有两人成家。
不过与裕亲王府三阿哥不同,恭亲王府这两位阿哥都是庶福晋所出。
虽说八旗入关多年,可不管是宗室里,还是八旗勋旧,依旧是嫡庶分明。
嫡福晋与侧福晋所出的,才会被当成正支,庶出的多是不论。
如今裕亲王府的传袭,大家都心里有数。
就是三阿哥,没有旁人了。
除非他有了纰漏,爵位才会落到他的同母弟头上。
恭亲王府这边,就有人看热闹,说也说不好日后会如何。
五位阿哥都是庶出。
庶子袭爵,是要降袭的。
可庶出与庶出又不同,幼子六阿哥生母是恪纯长公主庶女。
恪纯长公主还在世,虽说幽居宫中多年,可谁晓得皇上到时候会不会下恩典。
至于这位庶女是吴氏罪人之后什么的,计较的人反而不多。
大清立国不足百年,一茬茬的罪人,一茬茬的赦免。
没有个定数。
如今恭王府的二阿哥与三阿哥早已经年满二十,经过宗室考封,已经得了爵位,一位是辅国将军,一位是奉恩将军。
这两位女眷,就是两位宗室将军夫人。
在宗室女眷中,这样的身份差不多是最低的。
因此两位夫人年岁最大,是众皇子福晋的堂嫂,却没有资格论长幼,只能论尊卑,居于末座,神色也带了拘谨。
依旧是东西分坐了。
东边依次是三福晋、五福晋、
八福晋、王府三福晋与奉恩将军夫人。
西边则是四福晋、七福晋、舒舒、辅国将军夫人。
舒舒坐在七福晋与辅国将军夫人中间,略微有一些尴尬。
因为坐在她下首的辅国将军夫人不是别人,也是她同曾祖父的堂姐。
论起年岁,这位将军夫人比舒舒要年长十来岁。
将军夫人,出身不算低,副都统府的格格,与七福晋差不多。
她阿玛是公爷彭春的堂弟,齐锡与伯爷的堂兄。
同样是堂弟,还是不同。
因为牵扯到过继的缘故,伯爷与齐锡这边,血缘上是堂兄弟,按照礼法已经是从堂弟,隔了房头,不是公府旁支。
这位将军夫人,是公府旁支,阿玛生前是正红旗副都统,彭春的左膀右臂,不过死于乌兰布统之战。
将军夫人家失了顶梁柱,也没有爵位与世职传承,就沉寂下来,不如以往。
之所以能嫁入宗室,还是恭亲王念着旧情的缘故。
好像从康熙二十九年,乌兰布统之战开始,董鄂家内部就有了变化。
公府的彭春丢了正红旗都统,他的堂弟战死。
反倒是之前毫无存在感的伯府这里,伯爷还是废的,可他的兄弟齐锡起来了。
几年的功夫,从佐领到蒙古副都统,从蒙古副都统到满洲都统,成为正红旗当家人。
皇上是铁了心的抬举那边,三十四年增设了一个世袭佐领给齐锡。
要知道齐锡身上,之前本来就带着伯府佐领世职。
不过只是代管,是因为伯爷父子身体不好的缘故,日后要还回去。
多了个佐领世职,就不一样了,可以传承给齐锡自己的子孙。
相当于伯府这边的房头,以后就有了两个世职,比公府那边还多一个。
有爵位有世职有实缺,目前还赶不上公府那边,可是也不差什么。
正红旗董鄂家总共有七支,满洲六支,包衣一支,就此势力均分,依附公府与伯府。
舒舒想着两家的关系,就对这位堂姐很是客气。
她记得清楚,小时候去公府那边,见过这位堂姐,是个极意气风发的人,虽有些傲气,可并也没有凭着是副都统府的格格就瞧不起堂妹族妹什么的。
如今这样畏缩,看着让人叹息。
辅国将军夫人,对着舒舒的热络,却是一副受宠若惊模样,躬着身子,开口闭口“您”。
虽也在规矩内,可却没有丝毫姊妹之间亲近的样子了。
三福晋坐在对面,看了个正着,心里就不大痛快。
舒舒这是什么意思?
假惺惺的!
这是跑到堂姊妹跟前上演一出“礼贤下士”?
踩着自家姊妹,显得她皇子福晋的谦和?
还有这个堂姐,也是不争气,腰杆子都不晓得坐直了。
现在的品级不高有什么?
王府世子之位还没一定。
她是诸皇子福晋的堂嫂,又不是奴才秧子
。
舒舒哪里会晓得三福晋在腹诽?
辅国将军夫人不自在,她就也闭了嘴,就是盼着斗篷多几件。
要不然少了谁的是?
论起长幼来,满堂都是嫂子、堂嫂,自己最小。
论起尊卑……
又不是正式场合,都是至亲,只论尊卑又显得傲慢冷情。
屋子里不冷,四角都点着碳盆。
可是饿了。
七福晋早已忍不住,站起身来,拿着荷包,到诸位嫂子跟前让了一遭。
“嫂子们尝尝,顶不得饥,也能糊弄糊弄嘴……”
只三福晋拿了两颗,其他人都婉拒。
到了舒舒这里,七福晋就没有让人,直接拿着两颗塞到她嘴里:“你还小呢,正长身体,挨不得饿……”
舒舒晓得七福晋的好意。
这是因为嫂子们都没吃糖,自己吃了,怕有人挑剔自己馋嘴或者不懂事。
她就起身,扶了七福晋道:“您还是安坐,我去门口催催,粥怎么还不来……”
这守丧的规矩是“三日减食”,并不是三日断食,况且这里还有两个孕妇。
舒舒说完,就起身到了门口。
也是赶巧,膳房管事送了粥食过来。
舒舒就不多事,回了座位等着。
大家是分食,一人一张小几,上头摆着托盘。
上面放着一碗粥,两碟小菜。
王府管事也是尽心安排,没有非要饿了诸位贵人的意思,粥是老黄米粥,极为粘稠。
小菜是素的,不过也是用了心思,一碟芝麻菠菜,一碟糖醋海带丝。
换做其他人,这一份伙食也顶饱了。
舒舒这里,却有些难熬。
之前不吃的时候,即便有些饿了,还没有这么难熬。
如今几调羹粥下去,肚子里垫底了,反倒是饥饿感觉一下子上来,抓心挠肺的难受。
大家折腾一天,不管爱吃不爱吃的,多动起了筷子。
只有五福晋与七福晋拿着调羹,却没有开始喝粥。
两人都同舒舒吃过饭,晓得她饭量的,担心她不够吃。
等到舒舒吃了小半碗,五福晋起身,端了粥碗过来。
“我没胃口,吃不下,弟妹帮我分担些……”
五福晋说着,要折粥过来。
舒舒还以为五福晋是真的没胃口,移开粥碗,带不赞成道:“晚上还有得熬,五嫂再没胃口,也要多吃些……”
五福晋坚持道:“实吃不下,到时候再说吧……”
舒舒不好再与她撕巴,就双手捧了粥碗去接。
三福晋已经吃了大半碗,听到这边动静,望了过来,发现不对劲。
对面的四福晋就吃了一口粥,做了个样子,连个咀嚼动作都没有。
七福晋拿着调羹,装模作样的在粥碗里搅合两下,随后又放下,夹了一筷子菠菜。
舒舒……这是真吃……
下首的辅国将军夫人,拿
着筷子,也是半天动一下,夹了一半根海带丝,半天送不到嘴里。
三福晋又望向自己这边。
五福晋不用说了,已经求旁人分担。
八福晋这里,就是搅合着调羹,没有张嘴的意思。
挨着的裕王府三福晋之前还端着粥碗吃着,估摸也是被大家这“不思饭食”的模样影响,撂下了粥碗,面上泛红,带了不自在。
后头的奉恩将军夫人拿着筷子,一直留心大家,也是带了踌躇,小心翼翼的,没敢动筷子。
三福晋心里骂了一声,却也不好多吃了。
要不然显示她没心没肺似的。
这奔丧一场,哭也哭了,要是为了几口吃食让人说嘴,不值当。
她不仅自己撂下碗筷,还猛给舒舒使眼色。
舒舒的心思,都是粥碗上,目不转睛。
老黄米看着粘稠黄亮,闻着也勾人心魄。
“咕噜噜……”
什么声音?
舒舒听力比一般人好些,即便是不大明显的声音,她也听了个正着。
她望了望五福晋的肚子,神色有些恍然。
五福晋已经倒了大半碗粥过来,温和的笑了笑:“谢谢九弟妹了……”
说罢,她就端了粥碗,回到座位。
舒舒反应过来,这是给自己留的。
这寒冬时节,饥肠辘辘下的半碗粥……
舒舒没有吃,就觉得往后怕是难吃到这么好、这么香的粥。
旁边的七福晋见她看着粥碗发愣,笑着催促道:“寻思什么呢?快吃,也帮我分担半碗,黄米不好克化,我可不敢多吃……”
舒舒却不会上第二回当。
她忙道:“我够了,我够了,实在吃不下了,七嫂自己吃……”
七福晋没想到她这个反应,不由愣住。
舒舒则是扬了扬下巴,示意七福晋快吃。
自己就算再饿,也不会跟孕妇抢吃的。
七福晋还在犹豫,对面的三福晋不干了。
怎么回事儿?!
平日里装模作样,好妯娌的模样,如今却一个个的拿着舒舒做筏子。
虽说三福晋心里对舒舒有不少意见,可不会看着她们踩着董鄂家的名声。
这传出去成了什么?
她们都是好妯娌,难受的吃不下,就舒舒冷情,是个馋嘴的?
一笔写不出两个董鄂氏。
到时候旁人挑剔董鄂家教养,连带着她都要受牵连。
“放下!”
三福晋板着脸,对舒舒道。
大家被吓了一跳,先是望向三福晋,随后则顺着她的视线,望向了舒舒。
舒舒被盯着发毛,看着三福晋,不明白她抽什么风。
三福晋皱眉道:“多大了,还不晓得轻重!吃不下就别强吃,老黄米不好克化,闹的肚子疼还要折腾人……”
她的口气有些不客气,可也带了亲近与回护。
舒舒捧着粥碗,有些不会应对了。
老天爷,别说是一碗,就算是三碗,她都可以!
这姊妹爱来的有些不是时候!
她长了个铁胃!
可是如今可不流行大胃王,贵女吃多了,那是寒碜。
舒舒脑子有些空,不知道该怎么换个说辞接着吃。
这会儿功夫,四福晋起身了。
她走了过来,脸上带了愧疚,不容舒舒说话,直接接了粥碗过去。
“吃不下,就别吃了……”
说到这里,四福晋回身,跟着大家解释了一句:“头午的时候,我带着九弟妹在后院陪着几个侄女,后来大嫂衣殓,我们就搭了把手……”
衣殓一场,前后一个时辰。
也被香油熏了一个时辰。
四福晋肚子里也空了,却丝毫没有食欲。
将心比心,她觉得舒舒这边也是如此,却又年岁小,不好不动筷子。
舒舒之前满脑子都是吃食,压根就没想到头午那一茬。
听了四福晋的话,不仅脑子里画面有了,鼻子下也仿佛都是复杂的味道。
浓烈的血腥味,刺鼻的香料味,混杂在一起……
她的脸色泛白,胃里直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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