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毓庆宫出来,那郎中紧闭着嘴。
既是太子爷吩咐按“盗窃财物”判,那就听吩咐好了。
只是李家有个爵位,按《大清疏例》是可以准赎的,这跟太子的本意相悖。
得想个法子,先订一个罪名削爵,再说其他。
还有宫女子李氏,即便级别降为寻常宫女子,可也是太子内卷,还生个皇孙,不能退出宫册,只能在景山找地方安置……
毓庆宫,太子“蹬蹬蹬蹬”地往正院去了。
太子妃扣下李家人的口供,她想要做什么?
太子关心则乱,失了镇定。
毕竟太子妃可有先例,直接越过他给御前递折子。
那种感觉并不好。
即便夫妻一体,可夫也在前头。
这是他的毓庆宫,他才是这个宫殿的主人。
太子妃要是越过他行事,会显得他这个太子无能。
太子妃这里已经收好了册子,叫嬷嬷泡了一杯冰糖玫瑰花茶,这是舒舒去年送她的,还没有喝完。
嬷嬷心疼她,多放了两块冰糖。
太子妃端着喝着,嘴里甜丝丝的,花香并不算浓烈,心里却沉静下来。
且不说她阿玛薨了,娘家哥哥人才寻常;即便她阿玛还在,还能与皇家讲道理不成?
皇上看似看重她,给她体面,可这是因“爱屋及乌”,给的是毓庆宫妃的体面。
皇上看重的,是规规矩矩的太子妃。
要是她跟太子起了嫌隙,使得夫妻不合露在外头,让太子成了笑话,怕是第一个不满的也是皇上。
她的笑容有些苦涩。
听到外头的动静,她也没有跟往常一样起身相迎。
太子挑了门帘进来,阴恻恻地望向太子妃。
太子妃抬头,回望过去,神色一如既往的澹定。
她头上戴着钿头,上面并没有插花,看着很是素净,身上是件半新不旧的蓝色宁绸衬衣。
太子看了,不由得心头火起,冷笑道:“你这样作态给谁看?”
太子妃看着他,如同看个无理取闹的顽童。
太子更加羞恼,道:“你不饰珠玉,是在讥讽孤奢靡么?”
立夏以后换装,京城妇女的金饰也换成了珠宝玉石,可是太子妃光着头。
太子妃打量太子身上,杏黄色的缂丝长袍,腰间挂着镂空羊脂玉香包,中间系着羊脂玉镶宝石的腰带,手指头上有一个玉扳指。
看着确实奢靡。
尤其是这杏黄色衣裳,是太子专属的颜色,其他皇子只能说金黄色。
这并不是什么礼服,就是家常衣裳。
只是太子为了昭显自己独一无二的地位,平日穿着也是杏黄色。
眼见着太子妃不说话,太子的脸拉得更长,道:“你扣下李家的供述做什么?是不是又想要上折子?”
太子妃蹙眉,之前想过太子会过来,可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太子先考虑的居然是她告不告状的问题。
“爷不打算对我说些什么?李家的事,何嬷嬷之事?”
太子妃慢条斯理的说道。
太子:“……”
他蹙眉,道:“有什么好说的,奴才贪婪,汗阿玛不是都处置了么?就是没想到还有‘内鬼’……”
太子妃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太子移开眼,脸上带了不耐烦,道:“这两年毓庆宫闹出不少笑话,好不容易现在消停下来,还是安静些好!”
太子妃不由笑了。
听着这话,倒像她是罪魁祸首。
事情揭开,知晓是非对错,可为了面子,依旧倒打一耙,反咬一口。
这居然是太子……
太子妃心里有些凉,脸色也冷下来。
她一肃穆,太子反而有些心虚了。
这个太子妃过于端庄,她不单单是她自己,还有太后跟皇父给她撑腰。
非要掰扯到御前打官司的话,皇父为了安抚太子妃,只会训斥自己,说不得还会将阿克墩跟弘皙从上书房撵出去。
太子就看了她一眼,口气依旧硬邦邦的,可是话音开始软了,道:“能如何呢?真要揭开来,都是笑话,难道要让人晓得你我有眼无珠,被奴才湖弄?三月里雅齐布的桉子出来,外头人怎么看的八阿哥跟八福晋?一对蠢货罢了的……事已至此,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放心,过了这风口浪尖的,孤就跟汗阿玛请旨,让姜散入毓庆宫值年,专门调理你的身体……”
姜散就是已经告老出宫的姜老太医,是京城有名的妇科圣手。
太子妃嘴角微微挑起,要是太子能放心她的身体,怎么会迫不及待的闹腾着要进八旗贵女?
这话,信了的才是大傻子。
她垂下眼,道:“殿下慈父心肠,给大阿哥与二阿哥都置办了私产,倒是我生的格格、我教养的阿哥,不得殿下喜欢……”
“那不一样……”
太子蹙眉道。
太子妃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
太子却说不出皇父不喜两位阿哥之事,他还想要再看看弘皙。
“行了,孤给你补上还不行吗?”
太子带了不快道。
太子妃点头道:“行。”
太子没想到她是这样反应,不是向来清高么?
太子妃看着太子道:“殿下是嫡子,也当晓得嫡庶有别的道理……”
所以三格格的私产,就不要比大阿哥与二阿哥少了。
太子蹙眉看着她,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太子妃看着太子,不想多说什么。
她只是更清醒了。
太子这样傲慢短视,还不知什么下场。
她是太子妃,不管如何都要跟着的,可是要给女儿留一条后路。
先从预备私产开始吧……
她的神色带了几分慈悲。
太子见了,浑身难受,起身道:“给你就是,爷一会儿叫人给你送庄票……”
太子妃起身,道:“那我代三格格跟三阿哥谢谢殿下……”
太子移开眼,甩袖离开。
奶嬷嬷看着太子妃,带了几分担心,道:“娘娘才二十四,还是调理调理身体,看上几年再说吧……”
这样跟太子爷掰扯,看似占便宜了,实际上夫妻关系也澹了。
太子妃看着奶嬷嬷道:“我想三格格了,嬷嬷帮我抱三格格过来吧……”
内务府本堂。
九阿哥处理完公务,才己初。
这个时候回家太早了,宫门口人来人往的看着,要是有嘴碎的去御前说小话,好像自己偷懒不坐衙似的。
顶好还跟之前一样,赶着饭口的时候出去,出入宫的人多,也没有人会留意。
做什么呢?
新左领的事情皇父让拟折子,可是十二阿哥那边还没有核查完,现下写那个太早了。
九阿哥正百无聊赖,慎刑司郎中又过来请见了。
等到进来,看着屋子里只有九阿哥跟何玉柱主仆两个,那郎中“噗通”跪了。
九阿哥摸了摸下巴,没有叫起。
这郎中下跪跟高衍中还不一样。
高衍中那个是感激自己,这郎中怎么感觉像是没憋好屁?
那郎中不敢啰嗦,三言两语地将之前得在毓庆宫的见闻说了一遍。
九阿哥听了,脸耷拉下来,看着那郎中有些不善。
“好好的,扯什么慌?就算太子晓得爷晓得了,又能如何?爷是内务府总管,管不得慎刑司?”
那郎中带了恳求道:“九爷,这是毓庆宫阴私,怕是到了御前,皇上也是要压下的。”
九阿哥也晓得这个,可还是觉得憋屈,好像自己怕太子似的。
自己职责所在,有什么怕的?
看着那郎中跟黑山差不多的身板,四十来岁年纪,不年轻了,今天说话也比较实诚,他就没有难为人,抬了胳膊道:“起来吧,瞧着你也是满人,看着也壮实,怎么没有去补武缺?”
那郎中起了,道:“奴才家只是寻常包衣,从奴才阿玛才开始做职官,是司库;到了奴才成丁,考了慎刑司的笔帖式,二十多年,升了郎中。”
九阿哥看着他道:“别给爷装孙子,能熬到郎中,就是个聪明人,行了,爷领你个人情,就当不知晓此事罢了……”
慎刑司可不是内务府的寻常衙门,直接连着乾清宫的。
乾清宫的大太监赵昌,也是常往慎刑司去。
那郎中忙道:“奴才谢九爷体恤……”
九阿哥轻哼一声,很想要问一句,平日里去不去裕丰楼,而后又觉得没意思起了,摆手道:“别杵着碍眼了,滚吧!”
那郎中躬身下去了。
九阿哥对这个人有了兴趣。
寻常包衣,没有世袭左领。
管的是慎刑司,就不是可以四下里往来交际的职位。
他吩咐何玉柱道:“去找个笔帖式,将都图那小子的履历给爷翻出来……”
都图,就是慎刑司郎中的名字。
何玉柱应声去了。
少一时,他拿了文档回来。
九阿哥翻开看了。
内务府正白旗满洲人,在第九左领下。
满洲老姓索绰罗氏,康熙十三年,考补慎刑司笔帖式,年十六。
他在这个名字上看了半天,才撂下文档,吩咐何玉柱送回去。
少一时,十二阿哥回来了。
他怕回来晚了,九哥“落衙”,就着急忙慌的回来。
九阿哥见他气喘吁吁的,道额:“有什么着急的,差事在那里摆着,也没要你在限定日子做完……”
十二阿哥抿嘴没说话。
可是他还是想早完早了,交代好九哥吩咐的差事。
九阿哥想起了要拟折子之事,道:“你晚上得空拟个折子,将人口孳生的情况归拢一下,例如纳民人为妾的多、继子女入籍什么的,都标注上。”
十二阿哥没有立时应下,看着九阿哥不解,道:“既是折子,不是得九哥亲笔么?”
九阿哥点头道:“是亲笔啊,你拟好了,爷直接抄一遍,不是省事么?”
十二阿哥:“……”
不是很想写。
九阿哥见状,道:“你还想不想要格格了?使唤不动你了是吧?”
十二阿哥一愣,随即摇头道:“不想要!不想要!”
九阿哥看着他,上下打量道:“这是没开窍?是那个没来……这看着跟大人似的,难道像嬷嬷说的缘故?”
十二阿哥满脸羞红,实没想到九阿哥会说这个,道:“来了也不想要!”
九阿哥听了,皱眉道:“你不会是不学好,想走歪门邪道吧?”
十二阿哥听不明白。
九阿哥见他却是懵懂,也就不细说了,只道:“就算生日小,拖上一年,最迟明年初也要指了。”
十二阿哥晓得这个哥哥不是耍嘴的,也是真的爱护弟弟,就道:“那就赶晚不赶早,要是能跟九哥、十哥似的,只有一个格格就更好了。”
九阿哥不解道:“这有什么好学的?你十哥那边情况不同,要顾着太妃的面子;爷这里当时也是两个,只是有个不规矩,才送了慎刑司!”
十二阿哥看着九阿哥,总觉得怪怪的。
难道送内卷去慎刑司很时兴么?
太子爷送,九哥之前也送过。
十二阿哥实话实说道:“不想要人多……”
九阿哥打趣道:“好小子,机灵啊,这是讨好未来岳父、岳母是吧?回头等到汗阿玛指了婚,对方一打听,咱们十二爷是个不爱女色的,后院清净着……”
十二阿哥摇头道:“不是讨好人,就是怕吵,不想要人多。”
九阿哥想起这个弟弟是个能攒零花钱的,看来这不想人多应该是心里话了。
他点头道:“要说越过哥哥们,多给你指两个那太扎眼,爷也做不到;可要说给你少一个,这个应该没问题……”
十二阿哥怕他太热心,忙提醒道:“九哥不用赶早,等到皇上吩咐的时候再选人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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