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一时,噶礼太太跟着色勒奇进来。
她已经是二品诰命,可是董鄂家除了齐锡家后分出的那个佐领是公中佐领,其他佐领都在康亲王府下。康亲王不单单是正红旗旗主,还是董鄂家的主子。“奴才请主子安……”噶礼太太低着头,对康亲王行蹲安礼。康亲王叫起,没有啰嗦什么,开门见山问道:“常泰之妻是否在新房对二格格不敬,点评二格格嫁妆寒薄、出身有瑕?”噶礼太太脸色涨红,却不敢反驳,点了点头道:“确实言语有不恭敬之处。”康亲王接着问道:“那是你的姊妹,这些言语,是不是你指使?”噶礼太太额头都是汗,忙摇头道:“奴才不敢,不干奴才的事!”这出了人命,眼见着官司就要递到御前,噶礼太太知晓自己的分量,可承担不了这么大的罪名。早些年因宗女、觉罗女难嫁,确实出现过婆家磋磨无爵宗女与觉罗女媳妇的事情,可是这两年皇上加恩宗室,大家都老实了。康亲王道:“无缘无故的,常泰之妻一个外客,跟二格格说这些做什么?”噶礼太太犹豫了一下,权衡了利弊,还是说了缘故,“因赫舍里家这几年老惹官非的缘故,赫舍里家的格格这两年日子不好过,奴才姐姐有个守寡的堂小姑,本来说好的人家,年底改嫁,可夏天出了赫舍里家的案子,对方退了亲事,就想要跟奴才家亲上加亲,奴才小叔子嫌对方年纪大,不乐意……”旁人有人拿了纸笔,将两人的对答都记录下来。康亲王也没有为难噶礼太太,让她签字画押后离开。康亲王望向增寿跟齐锡,最后目光落在增寿身上,道:“此事,只能请上裁。”增寿忙点头道:“那是应该的,奴才听王爷吩咐,只是二格格如今还在新房,是不是先叫人装殓?”棺椁倒是现成的,这边有个年过花甲的老太太,寿材都都预备了好几年。康亲王犹豫了一下,道:“先等等,如何治丧,还不一定。”这门亲事只走了大半,可以算成了,也可以算没成。按照康亲王的意思,都折了人命在里头,这亲事应该做罢。可是没有婆家就薨了的女子,安葬成问题,日后也无人供奉香火。具体如何,康亲王也不好越过顺承郡王做主。增寿不敢啰嗦,心里却沉甸甸的。在他的立场,自然希望二格格在董鄂家治丧。如此,回头皇上追究起来,董鄂家也能少几分责任。齐锡始终不发一言。有增寿这个族长在,他才不出来讨嫌。事情很好查。虽还没有常泰太太的口供,可是其他人也都证明她确实说了那些话。康亲王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已经是戌初初刻,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要宵禁。他就道:“先这样吧,明早去御前……”后头这一句,是对着顺承郡王跟增寿说的。顺承郡王点头,隐隐地松了一口气。有康亲王出头,那皇上要是训斥,是不是也能有人顶在前头?增寿很是忐忑,对陛见有些畏惧。他承爵三年才补上差事,就是傻子也晓得皇上不待见自己。可是他也晓得,身为董鄂家的族长,肯定要出面的,就点头道:“那我听主子吩咐。”女眷还在内堂。大夫已经请来,给二老太太下了几针。二老太太已经醒了,正对着噶礼太太破口大骂。“我早说了这门亲事不成,门不当、户不对,乱了尊卑,结果色勒奇猖獗,你也纵着,还得意与王府成了姻亲,结果回头又挑剔新妇嫁妆简薄……”噶礼太太正难受,听着这话,立时顶嘴道:“您是当额涅的,您都拦不住,我这嫂子怎么拦?”要是初婚还罢,家里给议亲还正常,这是续弦,还是三十多岁小叔子续弦,亲额涅不出面,年岁相仿的嫂子出面,那才是笑话。二老太太懊恼道:“这几年,我话少说了么?可是谁听我一句半句的,都把我当成老不死的糊弄着。”噶礼太太道:“谁家的老太太不是荣养?让您当家,将亲戚族人都得罪遍,您就满意了?您跟媳妇说不着,这都是老爷吩咐的,老爷再三说了,不让媳妇愚孝。” 觉罗氏跟公夫人两人听着婆媳斗口,对视一眼,都有些听不下去。老的只会马后炮,小的也太不恭敬。这大二房的规矩有些乱。正好有人来传话,是齐锡跟增寿要走了,请觉罗氏跟公夫人离开。两人就起身。二老太太已经忍不住老泪纵横,看着觉罗氏,道:“色勒奇糊涂,可是他也是你跟齐锡的侄儿,还请看在咱们两房血脉同源的份上,在康亲王跟前帮衬着说两句好话。”觉罗氏可不敢接这话,只道:“冤枉不了他,您就先保重您自己个儿吧!”公夫人在旁耷拉着脸,没有了好态度。怪不得外头都说这二老太太不会说话,还真是如此。就算董鄂家要在康亲王跟前保色勒奇,也当是自家公爷出面说话。越过自己公爷,将齐锡抬举在前头,这是不是故意挑拨两家关系?二老太太浑然未觉,还在跟觉罗氏絮叨,道:“都是那拉氏造了口孽,才逼死了人,合该她偿命,回头我就递状子,董鄂家是苦主。”那拉氏就是噶礼太太的姐姐,娘家跟明珠是同族。一句话,听得噶礼太太也恼了,道:“怎么就单告我姐姐,额涅您自己个儿呢,昨儿谁看了嫁妆说着寒碜不体面来着?比不得大格格嫁妆那话,不也是从您嘴里先说出来的吗?这要是有罪,您这身上也担着干系呢!”二老太太:“……”她瞪着儿媳妇,羞恼道:“我上了年岁爱啰嗦,随口说了两句,也没去新娘子跟前说去,肯定是你担心二格格宗女身份尊贵,压下你这个嫂子,才指使你姐姐去新房逼逼叨叨。”婆媳两人互相指责,场面越发难看。觉罗氏立时往外走,公夫人也马上跟上。再不走,就要被搅合进去说理了。这婆媳两人,都不无辜。到了前头,安郡王已经先一步离开。安王府距离这边远,其他的人都住着附近,时间还富裕。康亲王就跟觉罗氏这个舅母打了招呼,见了礼,才骑马带着顺承郡王离开。剩下齐锡夫妇与增寿夫妇没有耽搁,也都各自上车。一更三点宵禁。每更分五点,一更三点就是在戌正初刻之前。这时间也不算富裕,也没有给大家闲话的时间。马车里,觉罗氏跟齐锡道:“事情报到御前,会牵连到噶礼身上么?”大二房这几年行事越发不着调,归根结底在噶礼身上。噶礼得了重用,几年时间就成为一方大员。齐锡仔细想了想,摇头道:“多半不会,噶礼是皇上亲自提拔的人,很是信重……”说到这里,他压低了音量,道:“堂兄早年功劳大,威望高,董鄂家在正红旗的地位一时也无人可以取代,皇上正在整顿旗权,巴不得董鄂家由武转文,也乐意提起来噶礼,压着增寿。”没有噶礼在前头,那到时候跟公府那边对上的就是自己。可是自己有个皇子女婿,皇上不会让自己掌实权。觉罗氏吐了一口气,道:“二格格一条人命就这样白死了?”齐锡道:“会有责罚,可是罚不到噶礼身上。”次日一早,康亲王就跟顺承郡王、增寿汇合,一起往畅春园递牌子。清溪书屋中,康熙正在听报上来的消息。昨日顺承王府办喜,他早得了消息。虽说婚丧嫁娶,都是寻常事,可顺承王府未免有些不合时宜。顺承郡王小时候没有人教导规矩,行事有些不着调,长史也不知劝诫。康熙已经记上一笔,等到下次京察,可以换掉顺承王府的长史,安排个妥当人过去。结果他听到了什么?顺承郡王卖婚,董鄂家逼死了宗女?宗女被人欺负,这打的是宗室的脸。开国这些年,传承了几代人,勋贵大姓还这样骄奢,不将皇家放在眼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