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成一个火人,当剧烈的痛苦如毒蛇,狠狠咬伤了幼童的心灵之时,神迹终于降临。
金芒如龙挂,倒卷着冲开了火窟,扫荡火海,以孩童为中心朝远处爆开。
那整栋房屋,那栋他唯一见到过父亲的房屋,那栋他与母亲共度时光的房屋,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灰飞烟灭。
正如男孩的心。
从火海当中缓缓步出的孩童,面上一片虚无。恍若破碎了的水晶,美丽、锐利而危险。
那,才是朝圣者们想看到的,神的模样。
那重新唤起了狂信者们埋藏心底的深刻信仰,就在同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果然啊,神,是存在的。
神,又降临在了大地上!我们的苦难,终将要——
幻想在这一刻终结了。
以血浆遍地的残酷模样。
金色的巨大光芒的扩张仿佛是无止境的。所到之处,将路上的生命俱碾成血粉。
幼童迈着小小的步伐,缓慢地向前走着。
一步走过,便多增十余亡骸残殍。
他就像是没有看到。眼睛里既无慈悲,也无愤怒。惨白的脸上挂着的是那大火烧余的死灰,只剩下一片空寂。
那幼小的身躯,却让人联想到了肩与天齐的巨人。
他所迈步行过之处,眼底绝无蝼蚁存在。
也不会计较,踏死了多少人。
男孩证实了传说的真实性。
同时也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当中。他就那样走着,一路走出了小镇,再也没有回来过。
事后为了灭口,整座小镇的人,都被人勒令消灭。
从中提前流散开的少数朝圣者,成为了传述这一神话的起始者和证实者。
而控制消息的人们,也同样传播在这件事上不遗余力。
整片西域大地,为世间果有真神,再度狂热了一段时间。
这又是一场无人关注细微处的狂欢。
他们见到了今世有神,他们见到了神迹于世,他们知道了自己的信仰果然是真的。
然而没有人在乎,那一场大火意味着什么。
没有人在乎,流散于残酷的西域荒漠当中的,不过是个三岁的幼童。
男孩。
尚未能理解‘失去’和‘掠夺’的含义,他已经失去了太多了。
漫步在荒野之中,他不再接触人类。
头几年,他就像是被野兽抚养长大一般,与山间丛林的百兽为伴。
这对于他而言不成什么问题。
野兽们畏惧于他。
与充满欲望的愚蠢人类不同,动物似更能直接看出他的不凡来。即管存在着恶意和攻击性,却是**裸不加掩饰的。
这令男孩感受到了安心。
它们不会害他,不会做出那些人类做的事。
小男孩行于百兽趋避的山野间,他所到之处,兽群自动分开,不敢与之对视。他与兽同食同寝,匆匆数年便过。
聪慧如他,在每个静月浇落的清辉下,都思考着关于自身的一切。
世人谓之为‘忘记’的记忆模糊的情形,在他身上从未发生过。
他记得,全都记得。自出生,睁眼以来,见到的一切,他都记得。
尽管并不能理解,但他全都记得。
他记得屋里的阳光,灰尘在光中静静飘零。
他记得从窗户望出去,天边的云的形状。像是一朵白白的软软的糖。
他记得第一个抱着自己的女人,是邻居的婶婶,差点把自己摔在地上。
他记得母亲的笑容,母亲抱着他,感激、感动、哭了出来,又好想要笑的模样。
他记得父亲,急躁又慌张。冲过来把差点掉在地上的自己接住,自己又撞在了柜子上。
他记得,父亲的头发是金色的,好好看,就像是阳光照在河床上,倒映回来的模样。
他记得,母亲的手很暖和。摸在脸上,很容易睡着。
他都记得啊。
父亲、母亲、邻居的婶婶、父亲的表哥、还有一个小侄子……他们都不在了。
他都记得啊。
跟母亲住在一起的三年。
母亲每晚会唱歌给他听。
他喜欢跟孩子们一起玩游戏。
莫拉家的小姐姐会来欺负他,总说长大后嫁他做老婆,他常不懂得该如何反应。唯有讷讷地就知道点头。
而他们,也都不在了。
谁也不在了,就剩下了他。
他始终不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数年过去,男孩长大了些,又长大了些。
他渐渐长高了,毛发越来越长,气力也大得多了。那光芒,也渐渐能够随心所欲地使用了。
在山间住得太久,他终于选择了回到人世。
他潜入了一个小城镇。
那时候,他身上穿着野兽皮毛,宛若野人。但很快地他就进入了正常生活。
他知道怎么说话。
他记得每一个字,每一句旁人说过的话。他知道要怎么建立对话,也知道要怎么花钱。
他见过有人用兽皮兽骨换钱,他很快就学会了,并且换了不少钱。
人间的城镇有着山间无法比拟的复杂,他丝毫没有抵抗,他正是要融入这份复杂当中。
男孩想要的是理解。
他始终没能明白,眼见父亲离开的瞬间,心底的疼痛是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