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分了臣的担子呀!”王文佐笑道:“也不瞒殿下,臣回长安之后,挑着这么重的担子,早就心力交瘁,只是身蒙殿下和二位陛下的重托,勉力支撑罢了。眼下有武三思来分担,有了事情多一个人商量,臣又怎么会不高兴呢?”
李弘仔细的看了看王文佐,确认对方不是阴阳怪气之后才松口气:“三郎你能这么想就好了,寡人原先还担心你会因为这件事情生气,对阿娘有怨尤之心!”
“那怎么会!”王文佐笑道:“臣这次回长安,本就是二位陛下的意思。再说殿下乃是皇后亲生,母子本为一体,臣又怎么会对皇后陛下有怨尤之心呢?”
听到王文佐这么了,李弘高兴的点了点头:“三郎果然有公心,如果朝中大臣都能如你一样,那国家就无事了。不过你放心,武三思他就算当上了东宫左卫率,也只是你的副手,位在你之下。我明日便下诏书,给你的官职加上太子宾客,判东宫府卫诸事!”
“多谢殿下,不过臣德望浅薄,且非文学之士,恐怕当太子宾客还有所不足吧?”王文佐赶忙推辞。
“无妨!”李弘摆了摆手:“并非年长者就一定德行高,三郎虽非文士,但与我同游时多行劝谏,为何不能为宾客?寡人任你为此官,就是让天下人知道,谁才是寡人倾心托付之人!”所谓在中国古代政治话语体系中,宾客的地位是高于臣仆的,比如周灭商之后,便封商人后裔宋人为公爵,待其为宾客礼,不以臣属相待;曹魏篡汉后,以汉献帝为山阳公,待其为宾客,山阳公在其封地内可用天子车驾。
太子宾客乃是东宫官制之一,即太子作为国之储君,选择德行出众的大臣为其宾客同游规谏侍从,一般都是选择年纪大,威望德行的重臣,其典故出自于西汉初年的商山四皓(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角里先生),除去太子太傅,少傅这些荣衔之外,已经是东宫属官这个体系的顶峰了。原先王文佐在东宫还只是权重,而非位高,官位比他高的东宫属官还有的是,而太子直接给他加上太子宾客,判东宫府卫诸事,摆明了就是为了压住武三思一头,告诉所有人,王文佐才是自己相信的人,东宫亲军的真正话事人。
回到住处,王文佐将方才的事情告诉属下,崔弘度叹道:“此事也算的是因祸得福了,不过皇后这招着实阴毒的很,她用武三思来分三郎你的兵权,着实是戳中了我们的要害!”
“要害?”王文佐笑了起来:“弘度,你错了,皇后这是病急乱投医了。”
“病急乱投医?”崔弘度闻言一愣:“为何这么说?对了,你觉得那武三思是个无能之辈,斗不过你?”
“他确实斗不过我,但和才能无关!”王文佐笑了笑:“就算皇后把韩信、白起、卫公都弄到东宫来,他们也不是我的对手!”
“为何这么说?”崔弘度问道。
“很简单,东宫的将士们一心所念就是太子早日登基为帝,我也是这么希望的,所以我能够令行禁止。可太子若是登基为帝,皇后就只能去当皇太后去了,本朝又不像两汉皇太后大权在握,她又怎么甘愿?所以她派来的人只能是千方百计反对太子早日登基为帝的,这种人就算再有本事在东宫之内怎么是我的对手?”
“不错!”崔弘度拊掌笑道:“难怪三郎你根本不在乎,皇后他把侄儿派来分你的权,着实是病急乱投医!那皇后若想赢,又有什么办法呢?”
“很简单,废掉太子,或者杀掉我!”王文佐道:“太子是我们的根本,废掉太子,我们在长安城内就没了根基,惟一的出路就是尽快逃走;杀了我,太子就如断一臂,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你把七妹送走,原来是——”
“没错,经过上次的事情之后,我把妻子送走,自己搬进东宫来,轻易不出宫,就是为了避免皇后逼急了对我下手,搞肉体消灭!至于太子嘛,只要圣人还没事,就不用担心废太子的事情!”王文佐笑道:“眼下皇后在外头利用周兴打杀异己,就是想尽可能在朝堂建立自己的势力,但皇后夹袋里没有足够的人才填补空缺,所以她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对付我,而是应该把当初贺兰敏之的路走下去,继续借着弘文馆的路子,修书储才。说到底,政治就是比谁能占住更多的位置,你光会拔萝卜没用,还得会种萝卜,不然辛苦到最后,都是替别人做了嫁衣!皇后本就亲族寡弱,还把少数可用之人拿来和我争东宫的兵权,实在是一招臭棋!”
“那,那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什么?”
“第一、确保太子的安全!”王文佐道:“太子的宿卫仪仗安排,由我亲自负责调配;第二,要时刻掌握宫里的消息,尤其是圣人的身体状况,只要圣人的身体没出大问题,北门禁军和南衙禁军皇后就动不了,手头没兵,她就做不了大事;最后就是我,别让皇后把我的脑袋砍了去,只要确保这三点,最后的赢家肯定是太子!”
“对,太子赢了,我们就输不了!”崔弘度说出了王文佐没有说出来的最后那句话。
“明白就好!”王文佐笑道:“还有一件事情,你和伊吉连博德几个,要知进退。你们要明白,东宫十率的人他们都想着从龙之功,你们不要和他们抢功劳。说白了,有我在,你们几个最后肯定少不了的,立功的机会要让给别人!”
“是,属下明白!”崔弘度笑道,他跟着王文佐很多年了,很清楚这人虽然表面上气度极大,用人不拘一格,唯才是举,但实际上极念旧情,像自己、沈法僧、贺拔雍、元骜烈、张君岩、顾慈航这批当初一起来百济的老兄弟,只要才能还过得去的,要么统辖一方开府建牙,要么也是田宅连绵,家资豪富,都得了数不清的好处。像黑齿常之、伊吉连博德、藤原不比、曹文宗这些后来者,虽然都屡建大功,才具过人,但实际上在集团内部的权力地位都要低于这伙老兄弟。所以王文佐让他们放心,他就真的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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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狱。
“说吧!郝侍郎,卢照邻当初见你时都商议了什么!还有,你们的同党还有哪些人?”晃动火光照在周兴的脸上,给这张原本还颇有些文气的脸投下了狰狞之意:“你不要以为可以蒙混过去了,其他人也被抓捕进来了,你不招认也是没有用的!”
“既然你已经将其他人都抓捕进来,那又何须在乎郝某招不招?”郝处俊冷笑了一声:“你这种玩弄律法的酷吏,以为能骗得过郝某吗?”
“骗?”周兴冷笑了一声:“郝侍郎,皇后已经下了旨意,只要是牵涉其中之人,一律按谋反论罪。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你若是以为我在撒谎,那很好,我现在就让你回牢房,今后也不会再来找你!”
“等等,谋反论罪?”郝处俊这次着急了:“周兴你休得胡言,我就是见过一次卢照邻,谈了谈诗文和科选的事情,这和谋反有什么关系?”
“卢照邻是大逆谋反之案的关键人物,你与他见了面却只说了诗文和科选之事,谁会信?”周兴冷笑道:“你应该知道本朝谋反大逆之罪是什么结果,你们父子大辟自然是不必说了,便是三族也会被株连,你可要想清楚了!”
郝处俊听到这里,已经说不出话来。像他这样的高官即便触犯了律法,也有各种宽限赦免,但谋反大逆之罪除外,被牵涉到这种案子里,天子也不会和你讲什么道理,莫说是他,就算是血亲骨肉,也是死路一条。周兴只要把他的名字往里面一列,自己的三族就全完了。
“说吧!那天卢照邻和你说话时,有没有提到王文佐?我记得他是从成都来,王文佐来长安之前也曾经在成都为官,两人想必之前就是认识的吧?”周兴的声音变得温和起来,但尾音还是含着一丝阴冷的余韵,就好像毒蛇吐出的蛇信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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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
“启禀皇后陛下,这些是臣这些天从拘犯口中得到的供词!”周兴磕了个头,将手中的一叠供词奉上。
“嗯!”皇后满意的从宫女手中接过供词,看了看周兴:“周卿瘦了,这几日辛苦了吧?”
听到皇后的问候,周兴大喜,赶忙道:“臣奉陛下诏命,自然尽心办差,这些时日都在衙门,唯恐耽搁了公事,让奸人逃脱朝廷的惩治。至于一己的肥瘦,倒是没有想太多!”
“嗯,说得好!”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朝廷大臣能够像周卿这么吾貌虽廋而肥天下的,着实是没有。只可惜周卿刚刚升任尚书都事,也罢,再过一个月,便升你做刑部侍郎吧!”
周兴只觉得耳边似乎响起一声惊雷,头晕目眩,只得扑倒在地,连连叩首:“臣谢皇后陛下大恩!”
皇后一边说话,一边翻阅供词,她满意的看到这些供词中都提到了王文佐,从这些供词中,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一个以王文佐为核心的阴谋网,其目的就是为了杀掉贺兰敏之,进而废除皇后,强迫天子退位,以太子登基,并以其为傀儡统治天下。从供词上的字迹和纸张上的血指印看,周兴获得这些供词的手段是不太干净的。但皇后不在乎,她以高官厚禄相诱,本来要的就不是清廉君子,节操之士;周兴这种人虽然行为可鄙,但确实好用,而且用完了之后再扔掉也不可惜。想到这里,她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周兴,心中冷笑:“一个刑部侍郎便搞定了,这周兴的胃口倒也不大!”
“周卿!”皇后将供词放到一旁:“这里面的供词还有些不够详实,你也知道,太子殿下对王文佐十分信任,若是没有足够有力的证据,是奈何他不得的,而且如果他知道了你在做这件事情,也不会坐视不理,你明白了吗?”
“陛下请放心!”周兴赶忙磕了两个头:“臣一定会把这案子办成一个铁案,让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很好!”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她轻拍了一下手掌:“来人,将本宫昨日吃的酪浆取一罐来,赐予周卿,他办案辛苦了,须得补养身子!”
“谢皇后陛下!”周兴磕了两个头,抬起头来大声道,面上已经是涕泪交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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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寿坊,凌季友住处。
砰砰砰!
听到敲门声,王勃丢下手中的书,大声问道:“谁呀?”
“是我!”外间传来好友的声音,王勃起身打开房门,看到好友脸色青白,一副去了大半条性命的样子,调笑道:“凌兄,今个儿比昨天又晚了一个时辰,该不会又是留在刑部加班吧?再这么下去,不等你升官,就先入地去见祖宗了!”
“呸!”凌季友吐了口唾沫:“子安兄你就笑话我吧!等你科选上了,出任为官要是撞到周兴这样的上司,你就知道是啥滋味了!”
“要是真遇上这种上司,我不会辞官?”王勃一边替好友倒水一边笑道:“怎的?他又搞出新案子了?”
“还是以前那个!”凌季友一屁股坐在床上,一边脱鞋一边叹道:“不过拘押的人又多了不少,牢房都关满了,又把长安县和万年县的牢房都征来用。没日没夜的用刑,抄写口供。你也知道刑部那些牢子都是些全无心肺之人,可就连这些人都有些熬不下去了,那周兴却还能整日整夜的顶着,当真是铁石心肠,我原先对他很是瞧不起,现在都有些佩服他了。真的,他是个坏胚子不假,可能坏的这样十足真金,没有半点人味的还真难得!”(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