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两个月里,这家里上上下下十几间房,几乎没有一间是上锁的。防范严密,又有专门的基地用来存放重要物件,谁敢偷到这里来,他也便没那个必要和习惯。小雅也是粗心和懒惯了的,不知为何,今日她却将自己的屋门上了锁。为了不耽误她比赛,他匆匆找来了备用钥匙进了屋。原本他还好笑地以为这闺房里会私藏着她勤工俭学积攒下来的什么宝贝,才发现根本没有什么特别。
直到一沓纸张随着他拿取道袍的动作被从抽屉里带了下来。
他弯下腰去捡起,却久久没能再直起腰来,保持着那个躬身的姿势定定地注视着地面上的东西,失态了许久。
是一份文件。而这份文件,正是有关黑幕近期的扩展计划,以及对手铲除计划。他自己也才刚拿到手没几天,由于是在家里,保密得也非常好,除了几个忠心的下属,也就只有小雅知道。而他对小雅那自然是一百个放心,所以他一直都是将机密文件放在书房的抽屉里,甚至并没有加密上锁。但今天,他居然在古晟雅的房间里找到这些,复印而成的字体略显模糊,上面密密麻麻地做了各种笔记……那手迹同小雅的如出一辙,甚至比平日作业本上的字更要遒劲狷狂。
如遭雷击。
他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他努力告诉自己,这是一场清晨未醒的梦,这是假的,小雅绝不会背叛自己,这一切都是幻象……但当他再次确认了手中的计划书时,还是让他有一种天塌下来的感觉。是的,天塌地陷。曾经彼此信任、晴空万里的天,竟然经不住这薄薄的几张纸,四分五裂。偏偏那片天是他耗尽了心血才凝成,这一塌,无异于撕心,胸腔中只剩下了痛。
然而奇怪的是,疼痛到抽搐的同时,他的心中居然还存在着一丝幻想,他想等,等古晟雅的解释,等她的回答,等她告诉自己,无论是噩梦还是美梦,他要等她来捣毁梦境。
呵呵,不曾想,自己竟然也会有如此懦弱胆怯的一天!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他一定会第一时间找到那人,当面对质,随后就是不惜一切代价的报复。他原本就是这样一个雷厉风行、心狠手辣的存在,黑道无心软,即便是装一装老好人,他都不屑。可是,这个人不是别人,是古晟雅,是他第一个动心喜欢上的女孩……
虽然说出来可能会觉得俗套,可他依然不得不承认,不论再怎样高高在上,其实自己就是个俗人。正是这个女孩给了他温暖和心动,让他知道原来他这样的人也会被爱,原来自己还会去爱。小小年纪的他明白道义,清楚责任,通透人情,但却是生平第一次,尝到爱情。严酷阴暗的生存环境下,他却在她这里,意外的,寻到了世外桃源。尽管他们从相识到现在还不到三个月,但给他的感觉却好似他们曾在很多年前就彼此相知了。他们熟悉对方的脾气喜好,读懂对方的眼神,习惯了如胶似漆。以前的天宸从不相信缘分,只相信权钱,有权有钱就可以自行创造机会和命运,为什么要去愚蠢地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但自从古晟雅出现在了他的生命里,他低下了他不可一世的高傲头颅,他信了。
因为即使有一天他拥有了首富的财产和首相的权力,他也未必能遇上这样的一个她。
她是上天赐予他的礼物,因为她,他才懂得原来活着是这么有意义的事,不再是一味追逐着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她是他黑暗前行中的一把焰火,他所渴望的温暖与希望,都在那里了。他不能……他不能失去她,否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道里,他还要怎么走下去……所以,他决定给她一次机会。
其实做出了这个决定,就连他自己都很吃惊。何时他变得这样优柔寡断了?曾经连血脉相连的人都可以不惜毁灭的他,今日却绊倒在了女人的石榴裙下?!
不过,他凄惶地笑笑,他并不后悔。因为这不仅是给古晟雅的一次机会,同时也是给他自己的一次机会。
只要她否认,他愿意信她。她想要的,他必定会给。他想要的,必不会放过。
于万般凌乱震惊中打定了主意,他竭力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如期来到了这里。他等着古晟雅向他坦白,就在今天。
逐渐从沉思中自拔醒来的天宸,慢半拍地察觉出一束殷切炙热的目光,左右一寻视,才见月颖语萱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他明白方才是自己太出神了,然而现在的他已经疲于掩饰,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怎么了?”
“我……”月颖语萱刚张口,又收了住,欲言又止。
这副模样令如今心烦意乱的天宸微微有些不耐烦,眉头蹙起:“你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月颖语萱转脸望了望台上,又缓缓垂下头去看着自己修长十指上那精致的酒红色美甲,忽然苦笑,艰难开口道:“我真不知道我该不该说……说了我怕这会是我的错觉,但不说我又怕这事会对天宸哥哥你有影响。”
“你说吧。”?天宸有些兴致缺失地淡淡道。
“嗯……”抬头看了看周围,月颖语萱用眼神示意他,这里不方便讲话,“我们还是出去说吧。”
对于她这样高度警惕的行为,天宸不禁心头疑云顿生。他率先起身离座,台上忙着开战之前的准备,连同古晟雅在内,所有人都无暇顾及到台下的状况。他二人一直走到体育馆外的僻静处才放慢了脚步,心跳已经因为方才的快速走动而撞击得愈发凶猛。
“到底是什么事,现在这里没有人,你可以放心说了。”天宸低声催促道。他预感,很可能这番对话所要谈论的主角不是别人,而正是简雅。
月颖语萱并肩走在天宸的身边,咬着自己的嘴唇,半天才道:“宸哥哥,是关于小雅姐姐的事。其实我也不十分确定,所以……”
果然不出所料……天宸心脏猛地一缩,冰凉的指尖居然有些微微的发抖,仿佛生怕会从他人的口中爆出什么有关她的可怕消息。但他仍然竭力保持着淡定自若的模样,沉声开口:“什么事?”
“天宸哥哥,你知道全世界有多少个跆拳道八段高手吗?”月颖语萱率先以眼下最火爆的话题——跆拳道为切入点,天宸隐隐明白了她想要说什么,但是他对这些向来不是太关注,他自己主修的是散打,对跆拳道只是浅浅涉足,并不精通,另外事务繁忙让他也没那个闲心去了解这些事。因此他茫然摇头:“不知道。”
很显然月颖语萱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考他的见识面,她沉着开口,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盘托出,如数家珍:“目前全球范围内现存的八段高手只有二十八人,而其中,有十八个人都已年过半百,而符合小雅姐姐这个年龄的,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韩国的九段高手金基栎的孙子,而剩下的一位则在我国,正是前年才晋级八段的天地组暗影的负责人,古晟雅。这些也是我从一次老师的授课中了解到的,不会有误。”
“你说什么,古晟雅?!”当听到这个在整个黑道都掷地有声的名字时,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天宸,震惊地停住了脚步。
“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古晟雅,那个在黑道中被称作一代女王的存在。”月颖语萱补充道,不再犹豫,满心肯定。
不等月颖语萱说完,天宸这次的动作利落而干脆,立刻拨通了黑幕总部的电话。“马上给我查一下古晟雅这个人,查到后立刻发到我的手机上!”
简短严厉的一声令下后,他随后转身,对着月颖语萱说道:“你先进去吧,我想静静。”
月颖语萱自然明白天宸是在担心什么,这个时候,显然也是不宜问出“静静是谁”这样的逗比问题的,她顺从地点点头,优雅地转身离去。
天宸被独自一人丢在草坪的角落。秋意浓浓,这里的萧瑟寂静与不远处体育馆内的喧嚣热烈形成了极大的反差,他像一只被遗弃在深秋里的、掉队的雀子,面对着即将到来的严冬,明明看透了自己将死的命运,但却毫无办法。他握着手机的左手颓然垂落在身体的一侧,木木的没有知觉,像提前冻僵的翅膀,飞翔的热情,已经被丢在了风中。
他以最快的速度要求下属再次查清这个女孩的底细,这样的决绝果断,相较于之前的犹豫迟疑,似乎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长痛不如短痛。如果尽头等待他的注定是最坏的结果,那么,他愿意用更快的速度奔跑下去,或许这样,他才能早些结束这份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