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少年。
十五岁那年,父亲的公司破产,妈妈带走了姐姐远赴佛罗里达。我则一直跟着老爷子生活。
喜欢乡下的宁静,渴望有一日,携着遥远的她,天涯路上,山高水长!
虽然这些于我,缥缈的如同蓬莱岛上的雾气……
总是忘不掉的吧?那时,我只能这么想!
父亲的公司之所以破产,在于他犯了所有男人最容易犯的通病。他的错误,最是得不到家族长辈的谅解。
爷爷一个令下,封了父亲所有的财政通道。
云松是父亲的老友,就是在那时候,在父亲最难的时刻,他义无反顾的出手援助!
常言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云家的仗义相助,父亲深感没齿难忘。
两年后,父亲公司的业绩恢复正轨,母亲仍旧没有回来的意思,姐姐也在美国。因为修学之故,我再不能随爷爷隐居在乡下,只得随父亲一起住在市区。
搬回去的那一日,父亲打来电话说,他有公事要出国几日,希望我能谅解。
早就习惯了孤独和家变的孩子,对于父母不能随时陪在身边,已经没了所谓。
我将行李箱拖进卧室,懒得整理,便躺在床上默了一个下午。这间屋子的格调我一点都不喜欢,太过明亮的光线,能把空气中的每个尘埃都映的清清楚楚。它们漫漫徐徐地漂浮在空中,混杂在空气里,仿佛下一刻,就会随着呼吸而钻进鼻腔。
我听见了楼下传来的门铃声,一声又一声,不厌其烦的摁着。一定是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请来的阿姨,出门买菜还能忘记带钥匙的阿姨。
我没有动身去开门,爷爷教过我,谁犯得错误谁自己承担!凭什么阿姨忘记带钥匙,就要我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跑下楼去给她开门?
这样岂不是更好?有了这次教训,说不定下次她说什么都不会再忘记带钥匙。虽然这样的做法会导致今晚开饭的时间延后,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
后来,我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已是繁星一片,漆黑的夜色里,我终于看不见满室的尘埃。
我这里有多黑暗,佛罗里达就有多明亮。
只是,那里温暖的太阳,照不热少年冷漠的心灵。
我第一次看见云瑶,在家门口。
她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怀里抱着一个大大的食盒,用小小的身子紧紧的捂着,单薄的坐在那里,晚风将她的马尾,吹得像是炸开的流苏,一摇一摇的,飞舞着。
看到我自屋子里走出,她先是疑惑的蹙蹙眉,而后似是什么都明白了一般,慢吞吞的将守护传家宝似的食盒给我递过来。
“少白哥哥,这是给你的……晚……晚餐……”
我看着这小姑娘很是陌生,表示从来没有见过她。便出言调侃了一下,“这大夏天的,你把一盒子饭菜捂得这么严实,就不怕捂搜了吗?”
她递过食盒的手,忽就僵在了半空,我更是抱膀靠在门口的柱子上看戏,见她语塞,又道:“我胃肠不好,是绝不能吃坏掉的东西的!”
“对了,今天下午敲门的是你吧?大爷我早就听见了,压根儿就没打算给你开,你懂我几个意思了吧?”
默默地收回手中的食盒,她看着我,倏然间眼泪含眼圈,明明想哭,还拼死的忍着。
这一幕,似曾相识。
曾经,也有那么一个女孩,她就坐在我的旁边,没心没肺地咧着嘴微笑,告诉我,恰人生少年,当来日方长。
我记得她的名字她的话,记住了那张唇角上扬的面容。可这些又能如何呢?我再没能在蔚蓝的大海边,邂逅那个坚强的小女孩……
人海茫茫。
那时,我只愿再见一次,就好。
我对眼前这个看起来羸弱不堪的女生着实没有好感,她一点都不坚强,几句话就受不了,真没劲。
于是我悻悻地走进了屋子,她竟然也一声不吭地跟着走了进来。
我很是不悦,怒道,“谁让你进来的?”
因为不晓得云瑶的身份,我说话自是没什么顾忌。当天,就把她撵了出去。其实在她说出自己的名字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她一定和云家脱不了干系。云松叔叔的女儿,典型的大小姐,有什么好悲戚的。
可是我不知道的是,云瑶却是云松的女儿不假,但却不是云家姨母所出,而是云叔叔早些年在外边的一笔风流债的结晶。她的母亲在生下她没几年就因病去世,因此,云瑶的童年基本是在孤儿院度过的。
云家姨母强势,云瑶进不了家门,云叔叔也只能无奈处之。
父亲在公司稳定后不久,为了补偿对云家的感激之情,出面将云瑶接进了我们家。
为了弥补因为不知情将她赶出家门的亏欠,我将那个阳光漫照的屋子让给了她,自己选择了一间小的卧室。一半阴暗,一半光明,壁纸是蔚蓝的大海,灯光是水晶铸成的浪花朵朵。我喜欢这样的蓝色格调,它似乎拥有上帝赐予的无限的力量,支撑着我要勇敢的面对一切未来不曾遇到过的挑战。
故事原本很简单,生活本就不复杂。然,却因为有了贪婪的人类,一切都变了最初的样子。
先是云家姨母出面,将云瑶接回了云家。而后父亲找我彻夜长谈,公司非常需要云家这样有实力的大股东的加入,没有足够的理由和条件,人家是不会轻易入股的。
我问他,什么样的理由够充分?
父亲说,只有一家人,才说不出两家话。
我终于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为这,我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默盯着壁纸上蔚蓝的浮云,心中的某个地方,忽然,那么空。
云瑶回来了。
她的气色一贯如此,看起来比林妹妹还要弱上三分。
我冷冷的看着她,“我爸的意思,你一定是知道了?你爸一定也同意了是吧?”
云瑶糯糯地点了点头。
我不屑道,“所以呢?你怎么打算的?”
她把头埋得更低了,揪着衣角,咕哝着说:“我能怎么样呢?大人们说的话……”
我一听这话更窝火了,“咣当”一脚踹关了卧室的门,“老子不同意!你给我回家告诉你爹,别再痴心妄想。”
外头半天没有动静。
我还是不解气,扯开门道:“还有你,以后不要再来我们家,回你的云家去。”
“要报恩,老子有的是方式,无论如何也不能沦落到,靠卖自己来解决问题。”
彼时,云瑶面色惨白地靠在沙发上,摩挲着额际。因为见过了她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我也懒得理会。
“少白哥哥……我有办法,你相信我……”
她在我背后,不痛不痒地扔出这么一句毫无头绪的话,又惹我窝了一肚子火。
“你告诉我会有什么办法?告诉你,别跟老子耍花招,现在是21世纪,不是封建帝国主义,甭管你整什么缓兵之计,都不好使!”
归来告诉过我,要多看书,尤其是古典书卷,比如《孙子兵法》,再比如《三十六计》,现在看来,受益还是良多的。
云瑶木然地看着我,费力的掀掀唇角,“少白哥哥,我能不能知道那个女孩的名字?”
我横了她一眼,“你没资格!”
云瑶仰望天花板,“这人间,总有太多遗憾,忙来忙去,一场空。可我,还是想看看繁花盛开,为这短暂的绚烂,也终究值得。”
我不耐地捏眉心,“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少白哥哥,你带我去新华路吧!这个季节,杏花满街……你答应我,我用一个锦囊妙计与你交换如何?”
我觉得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脑子一定是白痴状态的。
然而我就那么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她,我也是白痴,是被现实逼迫到穷途末路上的白痴。
我从来不喜欢什么花花草草,看着她靠在杏花树上,咯咯笑个不停的样子,我开始觉得女人是不是都那么花痴。
“少白哥哥,你以后,一定要常来这里。”
我将手插进衣兜,冷冷道,“理由?”
云瑶忽然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慢悠悠道,“我祈祷,在一径杏林,终有一日,我的少白,会遇见他想见之人!”
那日天色微阴,凉风潮湿,吹落了缤纷的落英,许愿的女孩,忽然间,晕倒在地。
我将她拖进车里,见她慢慢苏醒,嘴角还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她说:“你终于肯抱我了。”
我顿时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大吼道:“你真能装。你还是不是个女孩子,你还有没有一点矜持?你还要不要脸?跟我玩套路是不是?我告诉你,今日你要不给我个说法,我就把你推到马路牙子上,让流浪汉把你捡回去当媳妇!”
那年十七岁,那时正少年。
义气了些,混帐了些。
云瑶还卧在后椅上笑,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她那像面条一样纤细的胳膊慢慢伸进了口袋,摸索了半天,终于掏出了一张攥的皱皱巴巴的字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