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俊离开饭店,回到公寓小憩,待酒意退去后,他连夜赶回台北。
一路上,他不断暗呼倒霉,若是前的学生时代,碰到有女人投怀送抱,他还能处之泰然,当成一场艳遇;如今,他的心态完全不同,他宁愿今晚的事完全没发生过,尤其心里头一想起咏珊的身影,他就越有这种念头,情愿一切都没发生。这是爱上咏珊后,不知不觉产生的一种道德感?
隔天,凯俊回公司,专程找君慧问这件事。
“真有趣。”君慧听完凯俊的描述后,微笑的说。
“真有趣?”凯俊看着君慧的淡然,他差点喀血。“君姐,你可知道我当时处境有多危险?你却一句”真有趣“就轻轻带过?”
“可是,事情总算没发生不是吗?我想,这并不全然是因为咏珊的原故,你的理性也做出正确的判断。总之,这样很好,Simon知道这件事,也会认为你比年轻的时候成熟稳健多了。”
“君姐,这是私事!你说过,你不对Simon哥提起我的私事的。”凯俊抗议着。
“这不是私事,蒋家和公司利益有所牵扯,我当然得说。”君慧又是一笑。
“天啊!”凯俊抓着头发,完全不知所措。
“好啦,我不说。只是你,与其烦恼这些旁枝别叶,不如多想想部长会议。几天后就是除夕,没有人有兴趣陪你在过年时讨论公事的。”
凯俊听见君慧饶过他,放心不少。转念之间,凯俊认为君慧说的一点都没错,眼下最重要的是部长会议,自己得和部属趁过年前将会议必须讨论的内容准备妥当。于是,蒋迎春的事,又暂时被凯俊抛在脑后了。
大年初一,凯俊主动打电话向蜜儿拜年,并且要她在部长会议期间,没有必要就不用打电话给他。
凯俊母亲早逝,而父亲欧东文则没有回台湾过年,至于两个兄长虽然一直留在台湾,但凯俊长年居住美国,平常难以联络感情;而且自从凯俊回到台湾,两名兄长反而和他渐行疏远,因此过年期间,凯俊除了出门拜访几个好友,例如君慧,少勋之外,他就将其余时间放在会议报告的演练。
过完年,公司行号恢复上班隔天,总部人马就到了。
对于企划部而言,总部长来台举行会议是非常重要的事,包括三大司长也会偕同部长一起出席会议,虽然不定期,但几乎快变成例行性的每季一次,与会者至少是室长级的成员,已属于集团内部的中高阶会议。
会议大概有三个流程。第一阶段由总部主持,主要检讨过去企划案的成效;第二阶段由台湾企划部主持,报告此期间分部所完成的企划案;第三阶段再由总部主持,详细评估第二阶段的企划案做出决策。每一个流程大约要耗费两天的时间。
企划总部长SimonT.Douglas是DCG老董事长徐艺的外孙,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他是DCG的一张秘密王牌,虽然今年只有31岁,但自小就跟在老董事长身边,传承老董事长卓越的商业才能。Simon虽然是美国公民,却只有1/4的美国人血统,他是个混血儿,另一个故乡是台湾,并拥有一个中文名字,章宇扬。但,君慧和凯俊习惯叫他的英文名字。
凯俊和Simon原不相识,因为欧东文的关系,凯俊开始到美国留学时,得以寄居在Douglas家族位于波士顿的毕肯山一栋别墅,当时Simon也还在学,两人住在一起,培养出一份特殊情感。凯俊生在欧家,自小就承受莫大压力,长年压抑下,他在青春期的心理是极端叛逆的,欧东文的严厉管束造成反效果。但是遇见Simon后,虽然两人的个性南辕北辙,但Simon却在无形中将凯俊做了一番潜移默化,甚至教导他宝贵的商业技能。可以说,Simon不但是凯俊现在的上司,同时还身兼朋友,导师,兄长等多重身分。
因此,凯俊不怕天,不怕地,不怕欧东文,只怕Simon一个人。自从被钦点为副司长,凯俊对企划部的工作一点都不马虎,每季的会议,他都相当用心的准备着,并且事先和部属不断的演练会报内容。
会议如火如荼展开,并且进行顺利。为了缩短会议天数,会议向来从早到晚不断进行。第三天傍晚,众人用过晚餐,回到会议室继续进行第二阶段,由“金融司”的副司长主持全报企划内容,这时其他司的人员可以自由选择列席与否,如君慧隶属于“科技司”,但她便自愿留在会议室听取会报。而凯俊身为“不动产司”副司长,则必须全程参与会议。
这晚,会议进行中途,突然,凯俊感到口袋唯一带着的私人电话开始振动。他戴上蓝芽无线耳机。
“喂,欧凯俊。请说。”
“欧大哥吗?我是蜜儿。”
“蜜儿?有重要的事吗?”
“有!我认为,你现在应该赶到酒吧比较好!”
“我现在人在台北开会,离不开。”
“唉呀!那怎么办?珊姐她也许会有麻烦!”
“什么麻烦?你能具体形容吗?”
“反正有两个男人在纠缠着珊姐,但我不确定会不会发生事情,或许我应该通知警察,但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理我?”
“警察?”凯俊犹豫几秒钟,说:“我尽快赶到。”
凯俊说话的声音很轻,连坐在他身旁的人都不见得能听见,但是当他匆匆收线,回过神后,总部长Simon和君慧两人正注视着他。
凯俊怕极了Simon,心里犹豫半分钟,却是坐立难安。终于,他狠下心,高举右手要求发言,Simon于是暂停会议,凯俊在众人困惑的注目下,站起来,用英文对着Simon说:
“很抱歉,因为我个人有急事,能否请求退席会议?”
在座的每个主管都惊骇万分的看着凯俊,更加佩服他的勇气,竟然敢中断部长会议的进行。
Simon坐在椅子上看着凯俊,双手慢慢拿起笔套将钢笔盖住,然后用笔端轻轻敲打桌面。除了这个声音,会议室除了寂静还是寂静,其他人连呼吸的声音都尽量压低。过了片刻,Simon没有改变任何表情,只是用流利的中文问他:
“你知道现在会议的重要性?”
“是的。”凯俊也改成以中文作答,只是差点冒出冷汗。
“但你还是判断,你必须退席会议?”
“是的,我是这么认为。”既然说出口,就不必犹豫。这次凯俊答得斩钉截铁。
与会主管都不是简单人物,即使是外藉人士,泰半也能听得懂中文,他们听见凯俊的回答后,脸色越来越凝重,因为总部长Simon喜怒不形于色,没有人能从他的外表看出他心底真正的想法,这种紧张玄疑的气氛立刻传染整个会议室。
Simon仍然不说话,持续用钢笔敲击桌面,只听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响,凯俊和每个主管的心跳也越来越快,谁也猜不着结果。
突然敲击声终止。
“既然如此,我就相信你的判断。”Simon说到这里,改用英文宣布:“允许欧副司长的退席请求。”
Simon的回答,不仅凯俊,连君慧和其他人都是一阵愕然,Simon连原因都没过问。
“欧副司长,请立即离开会议室。”Simon对凯俊说完,似乎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接着说:“会议继续进行。”
离开会议室后,凯俊搭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选择那辆PorscheBoxsterS跑车,并将它的性能发挥到极致。这当然是拿着生命开玩笑,凯俊也从来不做这种事,不但一路上飞快的不断超车,甚至还行驶路肩。幸好凯俊驾驶技术不差,没发生事故,只花了一个半小时就开到台中,直奔“钢琴”酒吧。
伧促的推门进入,凯俊看见眼前情景,又是庆幸,又是愤怒,还非常感激蜜儿及时通知他。
此时,一名中年男子站在吧枱外侧,用手扯着咏珊的手臂,口中不断的叫嚣。虽然咏珊极力反抗,身后也站着静芳和蜜儿还有其他几名女孩奋力要帮着咏珊挣脱男子的囚锢,却是无济于事。另一头,许经理被另一个中年男人挡着架着,神情慌张却使不上力。其他人,男客人全部站得远远的,不知道这两个男子是何处来的牛鬼蛇神,谁敢冒然出头?好心的人顶多只能拿着手机报警;至于女客人则是个个花容失色,几名女高音正拉着亢锐的嗓音尖叫,场面一片混乱。
凯俊迅速的冲到吧枱那名中年男子跟前,怕波及到咏珊,凯俊只伸出大姆指和食指捏住男子手腕关节处,饱含着满腔的愤怒,使尽全身力气将手指紧锢。
男子手掌顿时失去力气,放开咏珊手臂,脸上则露出痛苦的表情。
架着许经理的中年男子看见凯俊出手制止他的同伴,丢下许经理,顺手举起一张椅子,毫不考虑的往凯俊身上砸来,凯俊临危不乱,将手里抓住的那名男子往自己身上扯,凯俊则迅速后退,结果,椅子当然就不偏不倚砸在那个倒霉替死鬼的背后,整个人“啪”的一声,倒了下去。
其他男客人看见有机可乘,终于意气同慨,发一声喊,一窝蜂的将砸椅子的中年男子按在地上,拳脚相向,不但未结束纷争,甚至比方才的局面更加混乱。
直到两名警察据报赶到,荷枪实弹进入酒吧控制场面,众多客人才哄然散去,留在店里的只剩下工作人员和几名老主顾,当然包括凯俊,以及两名闹事的中年男子。
他们已经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满身是血。
凯俊转头看向咏珊,不但是她,几乎每个女孩都是脸色苍白,身体更是不停颤抖。平常在报纸看到逞凶斗狠的报导,也不当一回事,甚至从电视新闻看见打人围殴的画面也无法感同身受;只有亲眼目赌暴力事件,那近在咫尺的血腥味,才能令人深深体会暴力和流血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眼看事情是闹大了。
招来救护车,两名男子火速被送往就近的医院,员警又请警力支援,包括咏珊和凯俊等数名相关人士,都被带回警察局做笔录,还通知记者赶来采访。
凯俊虽然不怕事,惟恐影响集团声誉,当然不能就这么的让警方任意宰割,因此迅速拨出几通电话。没多久,几名集团所属的律师偷偷避开媒体,低调的陆续抵达警局。
折腾到凌晨,警方检视酒吧的监视录影带,人证物证齐全,两名中年男子是加害者,咏珊是受害者,凯俊则是见义勇为,而两名男子的伤与凯俊却是无关,加上警方高层主管特别指示,凯俊又有律师护驾,所有人当场就被释放。隔天,不仅是电视新闻,甚至找遍所有报纸也没有这段新闻报导。整件事被迅速的淡化了。
结束几个小时的纷纷扰扰,离开警局,凯俊随许经理,咏珊等人回到酒吧。许经理将店门关上,停止营业,指示属下拖地的拖地,摆桌椅的摆桌椅,务必将现场恢复原状。然后,许经理请凯俊到经理室。
“欧少,今晚幸亏有你出面顶着,否则这件事可大可小。唉!只是万一媒体将这件事播出来的话,我怕会对酒吧的生意会造成影响。唉!今晚真是遭受无妄之灾!”
“媒体那里我会处理,许经理,你先不必担心。”
有了凯俊的安抚,许经理的心情马上变得不同,拍了大腿,开心的说:
“这样我可就放心了。唉!欧少,你也知道生意难做,开酒吧的,最怕客人唱酒闹事,严重的还会闹出人命。如果背后没有靠山,怎么能开得长长久久?只怕明天酒吧就得关了。”许经理无所不用其极,就是想今晚会不会因祸得福。
凯俊看见许经理的嘴脸,心知肚明,却不揭破,只问:
“你先说说,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除了倒霉还能说什么?店才开张没多久,那两个生面孔的煞星就醉醺醺走进来,底下的圆桌不坐,非得选坐吧枱,不知道先在哪里喝多了,嘴里光是嚷嚷着什么”社会不公!政府无能!“等字眼,我站在他们背后听了老半天才能猜个大概,原来两人是同公司的部门主管,今天一起被老板以不同的名目解雇,只能藉酒浇愁。唉!上班族嘛,总是这样的,看他们的年纪至少四,五十岁,突然被解雇,想想也是可怜!但偏偏我就是那么倒霉,竟然寻到这里来续摊,疯疯颠颠的着实闹了好久……”
许经理说到这,有人敲着经理室的门。许经理去开门,凯俊坐在门的对面,一眼就看见咏珊端着木盘,盘子上两杯酒,是橘色的Screwdriver。咏珊走进来,将酒放在桌子上,凯俊趁此机会端详咏珊,看见她的脸色因惊吓过度仍然苍白,眼睛红肿似乎哭过,但是最让凯俊不舍的,是她捧着酒杯时,那纯白衣袖往上撩起,露出她手腕处一片瘀青延伸而上。
咏珊将酒放在桌上,轻轻对凯俊说:“谢谢。”
凯俊讷讷无言,想要说点什么话来安慰她,甚至想伸手去抚触她手上的瘀青痕迹,一时间却动弹不得。咏珊没有等到凯俊有任何回应就转身离去,凯俊只能呆呆望着她纤细的背影。
“这是咏珊自己的心意,我并没叫她送酒进来。”许经理看凯俊呆呆的看着咏珊背影,待咏珊将门带上,刻意的提醒着凯俊:“她一定很感激你。”
凯俊勉强笑笑,不搭话,接着问:
“刚才话说到一半,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就感觉不对劲了,说他们不清醒也不是,大概七分醉吧,两人缠着咏珊要她说话,而咏珊性子倔强又不搭理他们,我连忙上前赔罪,让咏珊到旁边招呼其他客人,找来静芳顶着,没想到这两个煞星也倔,竟然对着咏珊发怒,硬生生将她面前的客人赶走,要她调酒还要陪话。我知道事情可能要糟,偷偷使人告诉咏珊,说点话应付应付,然后偷偷将酒调得稀薄,放进醒酒剂,这原是我们生意人对付这种烂客人的手段。想不到,这两个煞星没醉透,竟然尝得出酒味变了,刚好给他们落了借口,越发放肆,越到后来越控制不住,事情就发生了,然后欧少你恰好进来……”
凯俊听完事情的始末,他说:
“你该不会怪咏珊吧?”凯俊问。
“嘿嘿,欧少你说笑了,我怎么会怪咏珊?最近很多客人都买她的帐,专程来听她弹琴,而且今晚的事我也有一半责任。”许老板干笑几声,怪天怪地都好,他就是不敢怪在咏珊身上。“不过,经过这件事,不知道酒吧生意会不会消沈下去。唉!我花这么多心血在这间酒吧上,当然不希望有一天会关门大吉,只是背后没有个金主,心里总是不牢靠!”
凯俊知道许经理希望他入股,虽然他入股后,许经理将会丧失部份的营业利润,但凯俊猜想,许经理为的是一笔自由资金,以及凯俊的财力支持,商界人脉,种种无限的延展性。默默沈思一会儿,凯俊才说:“许经理,如果我入股,你愿意吗?”
“愿意!当然愿意!”许经理盼的就是这句话。
“不过有条件。第一,我要买断一半股份确保最大股权,但我不会干涉酒吧的营运,一切由许经理作主。第二,这件事必须保密。第三,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不得解雇李咏珊。如果这些条件你都接受,我以五年利润为基础,让会计师推算一个合理的买断价码。”
凯俊盘算后,提出这种风险性高的投资计划,必须几年后才能产生投资报酬,但若酒吧的营运顺利,还是有投资的价值。许经理则是大吃一惊,没想到凯俊的“入股”竟然这么大手笔,虽然心里有点犹豫这将使他丧交绝对的经营权,但凯俊开出的条件实在优渥,优渥到他大可再开另一家酒吧。也没考虑多久,许经理就全数答应。凯俊又说:
“今晚发生这件不幸中的大幸,想必其他人受的惊吓都不小。干脆这样,我请大家在店里喝酒吃消夜,算是压惊,明天许经理让他们休假一天,薪水照算,至于店里短缺的营业额由我支付。”
“不!不!不!欧少请吃消夜我们已经受宠若惊,小小的酒钱就算我的吧。明天休息一天也没问题,薪水不会少给,至于营业额……”老板说到这里有点迟疑,店里生意好,过完年客人又多,一天少说做个几万块是有的。
“你就当我明晚包下整家店,不必考虑那么多。”凯俊当场拿出支票签名。“金额填多少,你自己估量一下。”
“既然欧少这么说,我也不坚持。那我就去跟他们说。”许经理手中接过支票,笑颜顿开,走出经理室向大家宣布这个临时决定。
经历这种不愉快的事件,虽然每个人的心里无法立刻回复平静,但这意外福利的确带来不少欢乐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