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阴霾在吞噬着大西洋上空的纯净蓝天,满载而行的货轮在陡起的骇浪间艰难地前行着。
船上的水手舱里,芬妮·卡马洛夫躺在吊床上忧虑地望着窗外那一片暴雨如注的恶浪。随着船的逐渐深入,周遍的水域里一时间惊涛滚滚,很不平静。
就在船长室内,负责指挥的艾尔瑞船长正焦头烂额地纠正着值班驾驶员的避让措施。在此之前,他一直有通过船上的电台制订应对风暴的措施,并让船员们作好抗风浪的准备。即便如此,但对面前这愈演愈烈的怒海狂涛,他还是为自己此时正在运输的东西感到了一丝丝压力。
“报告,船速好像有些降低了!”一名船员通报道。
“还在逆风航行么···继续加强机舱的值班工作,别让主辅机停下!”艾尔瑞船长厉声道。他知道,以眼下这艘船的净载重量和航速,除非发生尾淹水一类的情况,否则船速只会有增无减,哪怕是在七级以上的烈风骤雨里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说话间,忽听暴雨连绵的暗空中一声霹雳,猛然间闪电划空,乍起的水墙一浪接一浪地向货轮袭来,“轰隆隆”扑打在船体上,激起漫天白幕,横飞四溅的浪珠落得甲板上的水手们满头满脸都是。芬妮一下子从摇晃的吊床边滚倒在了地上,又被舱内翻倒的各种杂物砸了个正着,摔得不轻。
就在此时,船长的目光无意间透过舷窗落在了人丛繁忙的甲板。只见那里有几大箱货物已经挣脱了固定绳的束缚,在湿滑的甲板间像溜冰一样滑来溜去,几个水手被撞得人仰马翻,现场一下子变得十分混乱。
“这是怎么回事,大副?!我不是让你们按时把这些玩意儿都固定好的吗?”船长怒冲冲地转向旁边一名头戴白色大檐海员帽的人员,大声道。
“可能是加固的还不够,我再去检查一遍——”被称作“大副”的人马上小跑着离开了船长室。
当此人顺着楼梯下了这座二层建筑,准备开门出屋的时候,他遇到了芬妮和她的同伴泽波。
“嘿,这里是船长室!不是你们该待的地方!回自己的房间去——”大副没好气地命令道。不知为何,在看到芬妮的时候,这家伙变得莫名有些易怒。
“实在很抱歉,水手舱里松动的物件太多了,现在颠簸这么厉害,与其再待在那儿,倒不如待在甲板。我想,我们或许可以帮上一点忙。”芬妮正色道。她的手上已经被刚才舱内乱滚的杂物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额头上也被打出了血。
“你们会的。船上有几箱货物没有得到很好的处理,现在要对甲板上所有的易移动物品重新进行加固。跟我来吧!”大副说着,便一步跨出了船舱。
刚一出屋,令人窒息的海风便夹杂着沉重的雨珠扑面而来,吹得人无法呼吸。几样脱落的货品还在地上滑动着,一些水手上前欲抓,但却不断地反被箱子里的重物带倒在地。
芬妮等人急忙跑进忙乱的人堆,和大家合力截住其中一箱几乎要翻过船舷落水的货物,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回推。正要把东西推到存货点的时候,突然一道高可过丈的滔天大浪袭来,熊熊浪头猛烈地从甲板前席卷而过,又有几个船员被击倒在水花里,就连向来稳健的泽波也经不住绊了一跤。
众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货物推回原位,大副拿来了用来加固的绑绳,手脚麻利地在货箱上捆扎起来。紧张使芬妮吸了一大口气,不料疯狂涌来的雨水直接猛地灌进她的喉咙,她顿时剧烈地呛了起来,直呛得喘不过气来。大副边捆边看了她那痛苦的面容一眼,好像被逗乐了。他似乎很乐意看到这位年幼的乘客吃苦头时的样子。
绑好了货物之后,他们开始着手处理船上其他散落的物件。在搬弄另一箱货品的时候,芬妮的手已经有些麻了,之前在船舱里被砸出的伤这会儿还火辣辣地疼呢,但她觉得这没什么可抱怨的。
随后几分钟内的工作还算顺利,赶在船只出现更大幅度的横摇前,这群经验丰富的海员们重新组织起来,顶着强风的抽打将满地乱滑的散装货箱一一顶回原位,并加以绑扎。虽然这场风暴现在越刮越猛,但船内抵抗风浪的能力总算是有所恢复了。
“这应该能撑一会儿了,要是这些玩意儿开始单向滚动的话,可能会让这艘船的稳性出现恶化,那我们就很难挺得过去了。”大副扶了扶头上的海员帽,说。
“看,大副!那边还有一个——”一名船员指着船边的栏杆喊道。只见那里还有一大盒系固不良的巨型物件抵在栏杆前,其中暗含的重量似乎快要冲破那层薄薄的阻隔直奔大海了。
大伙儿闻声刚要有所动作,忽然又是一面大浪迎空扑来,越过栏杆重重地打在甲板上,令人窒息的波涛猛烈地盖在众人头顶,浪花直往人身上涌,从中迸发而至的惊人推力接二连三地放倒了周围的船员。
“抓紧!······”反应较快的大副一手抓住自己刚才用来加固货箱的绳子,对大家高声提醒道,但雨水也马上灌进了他的喉咙里。
此刻,四周已经见不到一丝光亮,只有大片充斥着阵阵雷鸣的黑暗,本就滴个不停的雨水现在变成了成吨地往地上迸砸,有如泄洪一般。芬妮吃力地从积满了水片的甲板上爬起身来,感到背上被怒砸下来的雨水打得生疼,但随后赶来的泽波很快拉起了自己的一只手,把她领进了货箱背后,两人一块儿匍匐在地,尽可能地让身子蜷缩起来。到了这会儿,每当船上有人试图站立起来,近乎沸腾的风雨便会毫不留情地将其击倒,甚至顺着甲板刮出几丈远。这里似乎已经没有可供立足的地方了。
抓住一阵风吹雨打的间歇,大副不顾一切地跑了出去,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那箱抵在栏边的货物冲去。他准备孤身去解除危险了。
“快回来!那里不安全!······”眼看着他那套着黑衫的身影钻进了狂乱的风浪间,芬妮急得大叫起来。但尖锐刺耳的风声转眼便盖过了她的呼声。
来不及多想,芬妮马上动身跟着向掩体外跑去。
“嘿!你疯了么?孩子——”旁边的泽波一把拉住她的手,惊异不已地望着她。
“现在船上装的东西太多了,干舷太小,越往那边风浪会越大的!得有人帮他一把!”芬妮说。
“我说,有这个必要吗?这家伙看上去蛮厉害的······”泽波劝阻道。
“泽波!”芬妮急不可耐地看了他一眼。
“好吧,好吧,该死!我跟你一块儿去——”泽波松开了手,摆出投降的手势道。
刚一出掩体,强风便像是迎头往身上倒来的一面无形的墙,抵住了两人前进的步伐。他们被风雨裹挟着滚倒在层层水片里,在宛如烂泥塘一样的地板上挣扎着,手膝并用地顶着大雨往前爬行着。从海面涌起的滚滚浪头仿佛食人的海怪,狂吻着孤零零的船舷,一次又一次排山倒海般的冲击使这艘没有生命的货轮仿佛也拥有了一颗心脏,从它的核心深处不断地发出如心跳般颇有节奏的震声。这声音使船上的每一个人都毛骨悚然。
芬妮和泽波艰难地涉水爬了一会儿,感到连下巴都深深地埋进水里了。这水充满了来自大海的咸腥,没过多久便灌得两位年轻乘客满嘴都是。
好不容易到了船舷边,总算能透过雨幕看见翻倒在那儿的大货箱了。大副此时就孤身一人在那里使劲儿地推着箱子,但箱内不知放了什么重物,任凭身高力壮的大副怎么搬弄它都纹丝不动。
就在他愁眉不展之际,两条浑身浸满了污水的人影突然像幽灵一样摇摇晃晃地从风中走来,站到了箱前。
“你们看起来可真是一团糟。”大副平静地笑了笑,说。
“你看起来像坨烂泥,伙计。得了吧,让我们把这烂摊子收拾干净吧。”泽波不耐烦道。
三人开始合力地搬起这最后的障碍物来,推动着这巨大的木质货箱返回船上的存货点。
风势依然不减,反而愈加凶猛,他们只能低着身子前行,不然就会被暴风击倒。甲板变得像个钢铁的海滩,奔腾的巨浪连连席卷过这层钢质平台的边缘,复又退却,浪高的时候冲击而起的万千白沫能把人罩得分不清南北,势尽而退的浪潮从膝盖一直沉到裤脚,然后又在下一次乘风猛打过来,将人人都打成近乎瘫软的落汤鸡。
有好几次,芬妮都差点以为自己就要在这疯狂上涌的海水里被活活地呛死。很显然,这样的势头对整艘船的稳性而言都是非常大的威胁,她能明显感到船在时缓时急地左右横摇着,甚至能听到从船舱底部传来的钢壁颤动的隆隆呻吟,这使她一度以为船就快要沉了。
“呼,得亏艾尔瑞船长把那实际超重的玩意儿安排在了下层船舱,要是那东西也在这儿发生移位的话,等待咱们的就是上一艘试图运输它的货轮的命运了。”大副一边推一边波澜不惊地说,似乎不为眼前这异乎寻常的恶劣天气所动。
“你的船长一定很早就做好了准备,特别是应对这种情况的准备。”芬妮说。
“是的,直到你和你的朋友出现之前,他对计划方面一直有很大的需求。”大副不冷不热道。看起来,这位老海员看似平淡的神色间似乎想要掩饰一丝未知的怒意。
此时,货已到位,而三个搬运它的人早已是从头到脚被风浪浸了个透,湿透了的衣物被风速极高的狂风打得露出了丝丝裂痕,身上像被鞭子抽过一样火辣辣地疼。狂风像把无形的巨勺,把货轮旁边的水域搅得白沫翻飞,恶作剧般地把船体的钢铁之躯敲得山响。
“抓稳了!”大副这时又拿出一段固定用的绑绳,道。
有了前几次的成功,没有人怀疑他在这方面的能力。
很快,泽波用孔武有力的胳膊抵紧箱子的一头,由大副在箱边下绑绳。最后的工作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了。
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原本一直紧闭着的木质箱盖突然松动了,在风中发出了折裂的颤音,像片枯叶一样在箱前抖动着,打到了泽波的手臂。没等他从短暂的吃痛中回过神来,一大堆罐头便从这个大货箱里翻涌而出,连连迸砸在他的脚上,疼得他顿时滚倒在地。与此同时,失去了支撑的货箱一下子从大副的手前滑脱出来,几根没绑好的绳线被巨大的惯性猛拖过去,在暴风前被刮得如同金蛇狂舞一般,猛烈地向四周抽打着。而大副本人却仿佛早有准备,立刻欠身从被刮乱的绳前连退几步,闪进了黑暗当中。
和泽波一起帮忙支撑的芬妮就没这么幸运了,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被这一瞬间迎风打来的绳子缠到了手腕,她那纤弱的身子在被迅速滑出的大货箱带倒的刹那间,直接连人带箱摔了出去,被拖在箱后飞快地滑行着,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救命!”,便翻入甲板边缘上涌的波涛间不见了。
“芬妮!······”泽波忍痛捂着腿脚爬了起来,拼命地想起身追赶溜走的货物。就在此刻,不知什么冰冷的硬物从背后猛击而来,打中了他那耷拉着鸭舌帽的后脑勺。他只觉得整个人还没站稳便被打得禁不住往前一个踉跄,头顶着甲板直往风浪里栽去,顶着重重拍来的海水连打了好几个滚,暴涨而起的浪头顺势将他裹挟着冲往远处,卷入狂涛当中没了影儿。
而在他的身后,一个头戴白帽、身着黑衫的身影就在这一刻拎着个木棍矗立在雨中,此时正一步步地朝芬妮消失的方向走去。
在暴雨和恶浪的夹缝中,芬妮被货绳死死地缠着滑到了船舷边上,也就是与混沌一片的大海近在咫尺的地方。风暴仍在肆虐着,四面涌来的滚滚白浪激起的数十英尺高的水幕一道道地落向船舷,芬妮紧贴在货箱边上承受着这可怕的水刑,半个身体都被吊在船外,仅凭那只被货绳缠绕住的手悬空支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