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轮已经一直往正北方不知航行了多久,从周围的海风中传来一股凛冽的寒意,大海在苍白的日光下似乎失去了生机。
披着大衣的艾尔瑞船长来到船头,两只手不停地搓揉着,目光所视早已看见了海面尽头迭起的一片白色的彼岸。那里便是他和船员们的最后一站。
风中飘来阵阵冰冷的棉絮般的细末,现在人们是完完全全地置身于北极圈的风雪下了。透过茫茫雪幕,艾尔瑞能依稀看见远处白雪皑皑的雪峰和冰川,从那片极地独有的荒凉之中望到一面泛着红、蓝、白三色的旗帜。他知道,在这片蛮荒之地上,有异国的友人正等待着他的前来,他们将进行一场交易,这个交易能为自己和这艘船上的伙计们换取最好的避风港。
仅仅几分钟后,陆地在即,货轮已经临近了那片陌生的雪色地带。二副金姆正在驾驶台检查着仪器设备,三副英格姆在给船上的消防设备换剂,忙得不亦乐乎。那位名叫泽波的年轻乘客也上来帮忙,与其他水手合力将堆积在甲板的轻货往外搬。
岸上的雪地里寒风肆虐,风雪鼓荡着事先坐落在周围的那么几顶军用帐篷。此时此刻,帐篷里已经走出了一些身穿白色防寒服的军人,闻声往货轮这边望来。从他们当中出来了一个头顶灰色大檐帽、身着灰白色军官棉服的身影,站到了人群的最前面,远远地与艾尔瑞船长举目相望,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甲板上的货物被水手们一箱接一箱地搬下了船,大大小小的木箱在众人的面前堆成了一堆,没人知道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那名灰衣军官望望这堆积如山的货物,又望望这帮行色疲惫的船员们,目光又落回到同样正准备下船的艾尔瑞船长身上。他的眼神给人们的感觉就像这片不毛之地一样,冰冷、严峻、令人充满了不安。
“说老实话,我不喜欢这样,”跟着船长一块儿下来的泽波缓步地踩着登船梯,略有不安道。
“别担心,来之前我已经事先跟他们打过招呼了。也许这些人看起来都不太友善,但我保证不会有事的,”艾尔瑞边说边将手指向那名直盯着他的军官,“看见那边的那位伙计了吗?他就是俄方派来的代表,联邦技术委员会的波伏洛将军,是个大人物。我敢说,他不会拒绝像这样一笔诱人的交易的,至少现在不会。”
“你说得倒轻巧,我看这阵势不像是来交易的,跟引渡战犯似的。”泽波环顾着雪地间大群的士兵,说。
“哈,也许等你和那孩子能够待在军方的庇护下的时候,你就会改变主意了。”艾尔瑞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说到那孩子,你们有谁看见她了吗?”船长身边的亲信鲍勃罗还在惦记着芬妮,“从那天大副想要谋害她之后,我就没看见她了。”
“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待着呢,让她去吧。反正这里暂时也没有什么需要她插手的事,就算有,在你管好自己手下的船员之前,我也不会让她轻举妄动的。”泽波说。
“嗯,只要大副那家伙还没有获得自由,我想不会再有事了,不必太放在心上。”艾尔瑞回答道。
说话间,他们已经过了登船梯,径直地来到了等候在岸的那帮军人面前。
这时,泽波注意到,在这些人的身后更远一些的地方,一团巨大无匹的楼形轮廓就耸立在正前方的冰原之上,高耸而又浑圆的房顶被厚厚的积雪压着,能依稀看出房子的整体也被漆上了红、蓝、白三色的外立面涂装,也就是俄罗斯国旗的色彩。在圆屋的四周又围聚着几座造型像鹅蛋似的极地旅居球,大大小小的圆状在雪地当中构成了一片奇特的建筑群,刹是壮观。
“欢迎到联邦技术委员会的试验基地里来,我想你就是那位英国来的船长吧——”灰衣军官站在原地,向船长伸出手来,“怎么样,交易的相关事宜都准备好了吗?”
“对,都准备好了,波伏洛将军,如果您愿意的话,你的人现在就可以开始验货。”艾尔瑞接过俄国人的手说,毕恭毕敬地指了指雪地间的货物堆。
“做得非常好,我们感谢你对新俄罗斯联邦的效劳,你的礼物将会改变眼下很多不利于这个国家的格局,包括这场迫在眉睫的战争。”军官面无表情地说,言语上却是一副和蔼可亲的姿态。
“你为我们安排了住处吗,阁下?”一旁的鲍勃罗试探性地发问。
“是的,最优质的安排,而且由军方进行严密的监管,能让你们无忧无虑地在这里渡过危险期。当然了,得是在我对你们的货品进行进一步核验之后。”对方沉声应道。
“看吧,我说什么来着?”艾尔瑞得意地转向泽波,悄声道。
三言两语间,波伏洛将军抬手招了几名士兵上来,从货物堆里挑了箱货品,让近旁的船员撬开箱盖。箱中露出了像是机械元件的一大堆小玩意儿,每一样都是这些整日身在重大科研机密中的人们未曾亲眼目睹过的,只有波伏洛依然不动声色。
“天哪,这些英国水鬼还真是发现了委员会连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呢······”一名俄军士兵手里捧着个元件,难以置信地端详着那上面的精密构造。
“这都是本应与世隔绝的东西,我们拼了老命才能站在那里,把它们呈现给你们的。船上的一些人已经因此付出了性命的代价。”艾尔瑞说。
“相信我,要想承担起守护秘密的责任,真正的代价还远不止这些呢。”波伏洛背手望着这位船长,慢条斯理道。
“就为这个,我已经付出了够多了。我想,现在也是该放手的时候了。”艾尔瑞叹了口气,道。
挨个检查完几箱货物后,一名士兵信步来到将军的面前,将其中一块检测过的元件递到波伏洛的手里。
“查验完毕,将军,没有发现异样,全部交易货品共计二十八箱轻货。”士兵报告道。
“只有轻货而已么?船长,以您之前发给委员会的邮件中所述来讲,这个数量似乎少了点呢。”波伏洛不紧不慢地说。
“更多的在下层船舱里,处理那些实际超重的玩意儿需要一点时间。现在展示给你的只是那东西的一小部分,供你验明正身用的。怎么样,我没有骗你吧?”艾尔瑞语气轻松道。
“嗯,看来的确是真货,现在看来,是该我兑现诺言的时候了——”说罢,波伏洛一直背着的手突然抬向围在周遍的军人,前臂毫无保留地往船长跟前的地上一指,冷不丁作了个“上!”的战术手语。
还没等艾尔瑞感到惊讶,周围的俄军士兵已经齐刷刷地拉开枪栓,无数支AK刹时对准了自己和手下的船员们!
泽波和几名反应较快的船员下意识地想要掏枪,但近旁早有准备的枪口早已死死地顶住了他们,大片白衣着装的伏兵突然像变魔术似地从与其融为一体的雪地里冒了上来,快速地在货轮跟前的空地上形成了包围圈,瞬间围堵住试图反抗的人们。
“活见鬼······”泽波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下扶了扶帽子,原本已经紧握上左轮枪把儿的右手只得放开。
望着这场突变,艾尔瑞船长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好一阵子茫然无措。但当他看见波伏洛将军依旧沉静自若地朝自己信步而来时,他似乎从那张自视甚高的脸上看出了一丝嘲弄,那种表情就像在看一场滑稽戏,尽管不带一丝微笑,但背后冷嘲热讽的姿态却是显而易见的。
“将军,这是什么意思?”他感到整个人一下子被涌上心头的怒火支配着,但还是强作镇定地问,“我们的交易已经完成了,我想这里现在应该没有什么值得你兴师动众的东西了吧?”
“我当然有。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应该怎样组装这些部件,按理说,能拥有如此精密、且完全未知的产物,手上应该会有能组装它们的蓝图才对。那张蓝图在哪儿?”波伏洛深邃的目光在艾尔瑞和他的那堆货物之间游移着,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根本没有什么蓝图,我只是负责保管它们而已,还没有人告诉我应该怎么组装呢!”艾尔瑞的声音不那么自信了。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拿出对方此时想要的东西,即使他原本曾有希望得到它,但这个希望在他与来自“联盟”的承包人决裂之后就已经破灭了。
“你不知道,那你的船员当中也应该有人知道,否则你们此前的行动根本就没有意义。别对我们撒谎,这没用。”波伏洛冷冷地说。
“恐怕知道的人已经死了,阁下,你很清楚我们来之前都经历了什么。如果这就是你与我们谈判的方式的话,那就见鬼去吧!”船员鲍勃罗按奈不住道。
“说得对,让这该死的交易到此结束吧,我们拒绝和不守信誉的人探讨和平,除非你想用子弹来探讨。”泽波机敏的目光扫了一遍周围的枪口,说。
“啊,我恐怕我的信誉还原封未动呢,朋友,你们不是要求得到庇护吗?我现在就在履行我的职责啊,只不过是让我的人护送你们到自己的小避风港而已,我已经给你们准备了上好的招待,就在我身后的那间屋子里!”波伏洛惬意地指了指自己背后那座漆着三色旗的巨型建筑物,慢条斯理道。
“我承认,现在我们就在接受上好的招待呢。这么大的阵势,真是相当好的庇护呢。”泽波望着那一群群伏兵,看似无计可施地摊了摊手。
“至于你嘛,船长,在我们委员会正式开始钻研你的这份大礼之前,我劝你和你的人都不要轻举妄动,这样就可以确保,等到我们完全地解析这一未知产物的来龙去脉之后,你们也可以完好无缺地离开这里。交易完成了,不是吗?”波伏洛露出一丝得意洋洋的笑。
说着,他便给与客人们举枪相对的伏兵们递了个眼色。成班全副武装的俄军开始步步逼近被围困的人们,有的甚至顺着货轮架下来的登船梯开始前往船内。
“拘捕其他任何滞留在船上的人员,顺便继续核验该船运载的剩余货物。人和货全部带回基地去,但尽量不要损坏货轮,回头我还要采集样本。”他如是吩咐道,语气却悠闲得像是在海滩上晒太阳。
“该死,得有人去警告二副他们······”艾尔瑞船长见状便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失算了,他想,只能赌一把了。
前前后后至少有十余名俄军登上了货轮。这些不速之客开始在船上乱翻他们的货物,其他留守在甲板的船员见此情形正要阻止,但却反被训练有素的军人摁倒在地,各个都被戴上了手铐。更多的士兵开始往船舱内搜索前进,艾尔瑞等人看不到船上的情况了。
一路上,士兵们边搜捕着藏匿四周的船员,边寻找着艾尔瑞口中的那个货物。这会儿,水手舱里的很多人多半都在忙自己手头上的工作,因此对于这意外的入侵根本毫无防备,连拿武器的机会都没有便纷纷被捕,押出船去。抓捕工作进行得意外的顺利。
这其中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正躺在自己的舱房里养伤的芬妮·卡马洛夫。此时这个不久前刚从一场海难中死里逃生的孩子正疲惫地休息着,对即将到来的危险全然不知。
俄军的动作很轻,小心翼翼地将过道两侧紧闭的舱门一扇接一扇地推开,又悄无声息地擒获房内熟睡的人们。渐渐地,他们离芬妮所处的房间越来越近了。
但是,当一声枪响透过厚厚的舱壁传进人们的耳畔时,芬妮一下子从睡梦中惊坐而起,差点又从吊床滚到地上。枪声是从外面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