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平日威风凛凛,私底下却不太会处理“意外情况”,看着荀彧轻飘飘的背影,心狠狠跳了两跳,以为他真的生气了,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荀彧素来温和沉静,无论是对同僚还是下属都和风细雨,行事时礼节总是端正得体,还没有哪一次谈话是转身就走的。
“文若说得倒也有理,”秦楚又摸了摸鼻子,犹豫着想,“唉,要不我还是和他道个歉吧?”
可叹她活了十九年,一向只拿刀剑说话,跟人服软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呢。
秦楚还靠在塌上思量着,忽然听见门口“咔”的一声轻响,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头上轻轻罩了块巾帛,恰好遮住了她的视线。
紧接着,一道身影慢慢跪坐在她身旁,将挡在她眼前的那条素帛折叠起来。秦楚目光一晃,只闻到荀彧身上那平和微苦的清香,心不自觉地安定下来。
“文若。”她眨眨眼,不自禁地唤了一声。
“嗯。”
那只手还带着清浅的墨香,回答她时动作不停,眨眼便抽开了她的木簪,把微乱的黑发放了下来。
秦楚余光里看见他将木簪放回案上,恰好压住了那封送去颍川的书信。
荀彧温暖的手带着素帛,自然地覆上了她后颈的碎发,一下一下地擦拭着上面的水迹,动作又轻又慢,手却极规矩地没有触碰到她的任意皮肤。
秦楚的食指关节动了动,有点想要去抓他的手腕,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老老实实地坐在原地,眯起眼等他擦完。
然而荀彧虽避开了她的肌肤,刻意让手不靠近去触碰,身体温度却是避免不了的。
那点热意自上而下,轻轻划过她因水滴蒸发而微微发凉的后颈,简直如猫科动物的长尾,有一下没一下地骚扰着她不断加速的心跳。
“这可真是……”她心想,“唉。他要是再擦下去,我就真的该道歉了呀。”
第89章
六月半, 未时一刻。
中原不比边疆寒凉,入夏也不过是一个夜晚的事。昨夜批复公文尚有凉风,今日晨起才发现, 天气是真的热了起来。
秦楚yīn沉着脸,面无表情地坐在榻上。
书房的几座冰盆还兀自散发着寒意, 她手脚是凉的, 心里却压着怒火,扶着茶盏的手还微微发着颤。
“主公,人已经跪晕了, ”马超站在她跟前,语气平淡, “要抬下去吗?”
她冷笑一声:“别动他。晒死了最好。”
马超诺了一声, 也不知有没有把她口中的“晒死”当真,眼也不眨, 转身便出了书房。
眼见着侍卫走远, 端坐一旁的伏寿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看向秦楚。
她到现在还没有摸清情况。
自长姊升迁以后,伏寿便常常来将军府做客。秦楚虽然忙碌,对她却很有耐心,常常让人带着她玩耍。
因为年龄小、又受秦楚影响而不拘小节,她和府中几位女将很快打成了一片,连带着在外也jiāo了些平民的朋友。
可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 她在府外和朋友jiāo谈时, 忽然遇到了阿湘与将军府一名武官出门。
这本也是常事,不想她那平民友人似乎和那个男性武官有旧, 居然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在那之后, 就变成现在这情况了。
她那朋友出身不高, 是在女市讨生活的平民,与伏家小姐相识也只是偶然。
阿湘路过时顺便问了几句,得知她的职业后脸色骤变,也不多说,当即拉着那徐姓武官回了将军府,伏寿也一头雾水地跟了进去。
蝉娘则很快被人护送回了家。
“阿姊……”她小心翼翼地拉了拉秦楚的衣袖,仰头看着她,“是阿寿的问题吗?是蝉娘的问题吗?”
蝉娘就是她那女市出身的朋友。
她一连问了两次,大概是真的很紧张了。秦楚qiáng压下怒火,勉qiáng挤出一个尚算温和的微笑,轻轻拍了拍伏寿的脑袋:
“不是你的问题,更不会是她的问题。阿寿,你要替我谢谢她。”
秦楚说着,微微顿了顿,又看向了伏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她……蝉娘,蝉娘若不想在——”她暗暗深呼吸了一回,艰难地吐出后面几个字,“不想在女市里生活,务必转达给我。现在将军府正缺人手,需要更多的婢女帮忙。”
“女市”,汉代的jì院。
秦楚吐出这两个字时,只觉得舌根都在发麻。她捧着陶杯的手几乎要没了知觉,初伏天里凉得吓人,愤怒与无奈在她心中盘桓jiāo织,简直混成了一团黑雾。她很严肃地看着伏寿:
“阿寿,务必记下。”
伏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明白了,阿姊。”
秦汉时期,倡家的地位虽然不高,但还不至于像宋元明清时期那样卑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