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天门的传承已经消失了。
现在的修真界很少有人见过占天门修士。自然也没有人知道,占天门修士动手打架的时候有多么邪乎。——他们可能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的来历,但是看你一眼,就知道你功法的弱点。按照凡人的俗话,这叫罩门被拿捏了。修士倒不至于跟江湖客一样,有一个拍了就死,破了就散功的罩门,可是他们修炼的功法总有一点偏向性,有偏向就有针对的克制之法。大道三千,相生相克嘛。试想占天门修士根本不用试招,上来就用你最头痛的方法打你,用你最怕应付的那种招数砸你,甚至你自己都不知道啥路子克自己,不过没事,占天门修士会告诉你的。其实在动手的时候发现敌人是一个占天门修士,这就已经是一个不祥之兆了。换句话说,对方起了一卦,却没有拔腿就跑——那么,你认为天道说了什么?在曾经的修真界,看到占天门修士站在自己对面,每个人都会在心底破口大骂。嗯,骂天道。特别是那些修为境界明显高过占天门修士的人。他们的脸往往像是挨了一记耳光,变得扭曲,眼底怒火暴涨。他们恨不得亲身问天道,它是不是瞎了眼?为什么占天门修士看到自己竟然不跑了,还敢停下来跟自己动手?凭什么天道判定占天门修士对上自己,肯定是自己吃亏?这简直就是侮辱!他们不服!他们要证明天道错了!——这讨人厌的占天门修士,今天必须死!这就是数千年前,争斗不休的修真界,关于占天门修士的窝心事。时过境迁,如今又身在地府,按理说镜姑对上的那位鬼将是不应该有任何过激反应的。毕竟一个第四狱的鬼将,根本不可能见过一直关在第三狱底层的镜姑。可是诡异的事就这么发生了。原本拖着大刀浑身煞气的鬼将,看到巫傩们身后飘出的镜姑之后,神情陡然一变,竟然退了一步。“……”桑多莫名其妙。他仔细感觉了一下,没错,镜姑是一个化神期修士。两手空空,没有法器,跟别的鬼一样穷。而且在地狱受刑多年,魂力空虚,化神期的实力只能发挥一半。鬼将呢?周身散发着强烈的血腥气,阴气极强,虽然不及鬼王,但绝不是个简单货色,以首领与军师的失忆状态,周宗主又不在这里,想要对付这个家伙还真不容易。可是第三狱莫名崩塌,他们没得选。本来只是想要投机取巧借个道,结果现在变成了硬拼。还好有个镜姑,桑多只希望她暂时拖住鬼将,让所有人及时进入通道,逃出第三狱即可。没想到这鬼将未战先怯,看镜姑的眼神就跟看洪水猛兽差不多。怎么回事?桑多糊涂了。镜姑也是一愣,她不认为地府鬼将惧怕占天门的名声。——鬼神敕封本身就带有天道之力,可以克制占天神算。再说了,她脸上又没写着字,这鬼将如何知道她是占天门修士。镜姑下意识地想要动用占天神算,可是今天已经算了好几遍,再算就要伤魂力了,她自拔利刃魂魄受损严重,实在耗不起。“快,塌陷蔓延到里面了,快走!”通道里面传来高声呐喊。镜姑也顾不上计较鬼将的异常了,当下捏起法决,直扑鬼将。法力神通一用,她眼中闪过神光,就要窥看对方弱处——“咦?”镜姑身形猛然一顿,惊异出声。那鬼将脸上顿现厉色,不再退后,反手就是一刀劈下。镜姑险之又险的避开,却被刀风阴气压得说不出话。桑多看出了古怪,可是现在脱不开手,他急着把石柱全部搬过来,不能堵住通道。“军师,快!”岳棠抬头看通道,石洞竟然也在摇晃。他刚才一直坚持守在第三狱的通道入口,亲眼目睹了刀山塌陷之后,第三狱仿佛变成了混沌难辨的奇诡空间,那些来不及逃走的魂魄与鬼卒,都被卷了进去,再不见踪影。他没空去想这些人去了哪里,是不是还存在于三界,他只能拽起队伍里的一个又一个人,把他们推进通道。最后是巫锦城把他拽了进来,因为通道狭窄,宽度不够,众人又被迫挤在一起,锦城索性背着岳棠跑。现在,通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崩塌。“这边不是第四狱吗?怎么塌方还能传染到这边?”桑南嘶声问。岳棠转头说:“不,据说地府每座大狱,相隔都很远,有石山与罡风相隔。想想我们自鬼判殿到第二狱,为了绕开第一狱走了多久?”只要没有逃出第三狱的范围,他们就不算安全。好在通道里堵路的阴兵鬼卒都被杀了,巫傩们又是令行禁止,就算在极度慌乱之下仍然可以保持着有序的队列,剩下的凡人魂魄也是胆识过人之辈,这才没有出现推的混乱。众人逃命速度极快,前方的巫傩一边跑还一边传递着消息。“镜姑正跟鬼将酣战。”“鬼军数量众多。”“桑多那边的情形不好,支撑不了太久。”“通道的地形是个喇叭口,三面皆是敌人。” 岳棠趴伏在巫锦城的背上,心中惊奇。果然就像他之前所想,猛虎寨的人精通兵法,遇事不乱,各有章法。这哪里是传递消息,分明是汇报军情。巫锦城沉着脸说:“以雁形阵突围,桑南,你先走。”岳棠看着逃跑队伍里的桑南立刻被巫傩们推着往前,众人齐齐侧身,一边保持速度一边还能挤出微小的空隙把桑南送出去的架势,让他忍不住再次赞叹猛虎寨众人的默契。“雁形阵需要两翼配合,主将坐镇中军,你是让桑多桑南带领两翼吗?”岳棠低声问。巫锦城耳朵动了动,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然,又很快掩饰住,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应。“他二人随机应变确实不错,我们必须赶时间,在第四狱鬼王回到第四狱之前突围,否则事情就麻烦了。”岳棠很快就把自己代入了军师的角色,开始分析通道尽头有多少鬼军,又要怎样躲过后续的追捕。不知不觉之间,他们已经冲出了通道。眼前果然是一片庞大的石山,不见血池。那浓烈的血腥味,其实是鬼军身上的。岳棠眺望前方,天色赤红,哀嚎连连,显然第四狱已经不远了。“拿下鬼将。”巫锦城与岳棠不约而同地说。然后他们对视一眼,目光落在镜姑与鬼将身上。原本数量众多、压得桑多没脾气的血狱鬼军,被忽然重整阵型骤然发难的巫傩们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接触的前阵出现了溃乱。主要是鬼军自己没底,先是迟迟打不开通道,后来地面剧烈震动,通道里冲出来一堆乱砍乱杀的魂魄,一点都不怕他们身上的血煞之气。——第三狱究竟发生了事?——难道自家鬼王的谋划被识破了?鬼军不知道巫傩们的来历,越打越是迷惑,觉得他们不像凡人魂魄,更不像九狱鬼军。他们很迟疑,没心思拼命,只一个劲地望向鬼将。鬼将追着镜姑砍。镜姑始终在躲避,见众人已经出了通道,忽然一个闪避,高声喊道:“这不是你们的鬼将,他被邪法剥了躯壳!藏在里面的是一个邪修!”什么?在场的鬼都惊呆了。“可憎的凡人,胡说八道。”鬼将怒吼。镜姑一边逃一边继续扒皮:“若是不信,尔等大可以问他第四狱之事,看他能知道多少!”血煞鬼军:“……”“我认得这个邪修,这邪修也认识我,我们在第三狱底层溶洞见过!我占天门观人,只看魂魄,休想瞒得过我这双眼睛!”巫傩们:“……”岳棠从巫锦城背上跳下来,若有所思:“看来这邪修是有意潜藏在地府。”“鬼将”气得发疯,一味地追杀镜姑。巫锦城冷然说:“既然不是真的,抓他无用,不若剥掉他的伪装,也能为我们挡一挡追兵。”“轰!”通道彻底坍塌。这时一股奇特的力量从废墟里卷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石山。“什么?”众人大惊,怎么还没出第三狱的范围吗?抬头看去,只见前方赤红血浆喷出了数万丈之高,完全遮蔽了天空。犹如人间的火山喷涌。血煞鬼军竟然齐齐脱力,摇晃着倒下。半空中的“鬼将”身上的赤甲也在一片片剥落,露出了邪修的魂魄。“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第四狱也塌了?所以他们失去了力量?”岳棠下意识地抓紧巫锦城。众人踢开东倒西歪的血煞鬼军,拼命往前跑。没多久就看到了诺大的血池地狱。没错,血池地狱也在崩塌,站在上方看得清清楚楚。一片幽暗无光的混沌飞速扩大,吞噬了血池地狱。桑多他颤声说:“军师,刚才你们在外面看到第三狱崩塌后的模样了吗?是否跟这个一样?受刑的魂魄呢?”“……没入幽暗,不见踪影。”“是魂飞魄散?”“也许?”鬼卒鬼将就算了,岳棠想到第三狱第四狱那数不清的魂魄,倍感焦心。更焦心的是,他们这次没有可逃的路了。“是第四狱鬼王死了!”桑南忽然出声。他红着眼睛想,第三狱塌陷肯定跟巫锦城与岳棠脱不了关系。心怀叵测进入第三狱的幽骨鬼王与血狱鬼王,猝不及防遭遇了第三狱崩塌。没想到第三狱不仅消失了,还是带着里面的所有魂魄一起消失,除了及时逃出来的南疆众人,其他全都被卷到了不知名的混沌空间。……也可能是被天道一口吞了。血狱鬼王没了,第四狱不就完了?桑南匆匆得出了这个结论,他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他们遇到了什么,是不是真的死了,我想……我们马上就能知道了。”巫锦城看着马上就要吞没这边的幽暗混沌,四下无处可走,他闭上眼睛,伸手将岳棠揽在怀中。“魂飞魄散就罢,但若有来世,我会来找军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