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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碧辉煌的巍峨宫殿中, 几个小太监聚集在一起嚼舌根子,这个说:“听说六公主救回来啦!”
那个答:“可不是,还等着她去和亲呢, 她要是死了, 岂不是得四公主去?”
“四公主才不会去, 皇后娘娘可舍不得这个宝贝女儿, 还得是咱们德妃娘娘,大义凛然, 主动向圣上请求让六公主前去和亲, 只可惜六公主辜负了德妃娘娘一腔心意,宁可投湖自尽也不愿为国和亲,这母女之间, 差距未免太大了些。”
“唉,别说母女, 你说这都是公主,怎地区别都这样大?人家四公主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天一夜,请圣上更改主意, 送她去和亲,六公主却为了逃避和亲投湖,反倒惹怒圣上, 说哪怕是她死了,也要将她的尸体送去陇北,嫁给弘阔可汗!”
“我若是圣上, 我也舍不得四公主,要六公主去。”
小太监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着悄悄话, 望风的那个突然嘘了一声,几人立刻四下散开, 扫地的扫地,剪枝叶的剪枝叶,忙碌不已,只见那雍容华贵的妃子风风火火匆匆忙忙率人进了内殿,几人这才重新聚集,再度小声嘀咕。
“德妃娘娘来了,希望她能劝动六公主,可别再惹怒圣上了,到时龙颜大怒,怕是嫁妆又要减少几成。”
“谁说不是呢,横竖都要嫁,弘阔可汗岁数虽大些,却有战神之名,六公主嫁过去便是可敦,能与皇后娘娘平起平坐呢!”
“唉,这陇北近年来实力愈发壮大,如今弘阔可汗请结秦晋之好,正是消弭战争的好时机,六公主真是太任性了,倘若弘阔可汗得知她这样不情愿,心里怎么能舒服?到时别结亲不成反结仇。”
小太监们窃窃私语时,素来有贤名的德妃娘娘已进了内殿,刚踏进去便打了个哆嗦,心说这春寒料峭,自己还是该多穿一件衣服,春衫虽美,未免太薄。
唯一令她比较满意的是,死活不肯和亲的女儿今日竟起了床,正坐在窗前背对着自己。
德妃摒退左右,走了过去:“小六?”
说话间,她忍不住举起双手呵了呵气,怎么越来越冷了?
了了没有理会德妃,德妃亦不需要她回应,今日上门便是告知女儿,和亲一事已是板上钉钉,圣意已决,决不会再更改,横竖都要去和亲,高高兴兴地去,还能讨圣上欢心,愁眉苦脸,圣上见了怎么会喜欢?小六本就不会讨好人,不得圣上喜爱,德妃常常感慨自己怎地生了个锯嘴葫芦女儿。
“小六啊,你是不是还在怨恨母妃,主动请缨让你代替四公主去和亲?”
德妃先是叹了口气,等待女儿回应,她知道女儿虽性子沉闷,却十分孝顺,所以德妃并不担心女儿会反对,“你父皇对你投湖自尽一事龙颜大怒,你若再做傻事,你哥哥还有我,都要受你牵连,难道你忍心见哥哥跟母妃被人踩在脚下不能翻身?”
了了不想理会这人,奈何德妃却聒噪不停,她冷冷地看向对方,“哥哥那么有出息,还需要我来帮忙?”
德妃完全没注意到了了手中的小雪人,她苦口婆心地劝:“这说得是什么话,你哥哥对你哪里不好了?小六,你哥哥走得越远,你日后的日子就越好过,旁人是靠不住的,你明白么?”
了了说:“为了不知何时的日后好过,就要我去和亲过不好过的日子,我不明白。”
德妃被堵得拉下脸:“母妃的话你都不听了?你看人家四公主,陇北一说和亲,她便主动请缨,在你父皇那里可是赚足了怜爱!你可倒好,一句话都不会说,就知道寻死,差点害得我被圣上训斥!”
她希望以此引起女儿的愧疚,了了却说
:“是你活该。”
德妃恼了,她噌的一下站起身,指着了了鼻子:“你怎么跟母妃说话的?我十月怀胎将你生下,含辛茹苦把你抚养长大,你就是这样对待母亲的?”
了了的回应是扭过头看向窗外不理会,德妃险些被气出个好歹,其实和亲这事儿原本跟六公主无关,陇北想要和亲,皇帝便想着从大臣家中挑个才貌双全的千金封为公主送过去,可皇后所生的四公主却表明自己愿往陇北为国分忧,登时将皇帝感动坏了,接连半个月都宿在皇后宫中,并对太子屡屡夸赞。
这看在德妃眼中,怎能不急?于是她也去见皇帝,把女儿六公主抛出去,这两个女儿一对比,皇帝自然更喜欢善解人意的四公主,谁知六公主得知后,为表抗议竟选择自尽!
皇帝可不会认为六公主是真心想死,他认为这个女儿竟敢用死来威胁自己,堂堂九五至尊,怎能屈从?当下拍板定案下了圣旨,六公主刚从春寒水冷的湖里捞出来,身子尚未休养好,圣旨已定,她即将代替四公主前往陇北和亲,嫁给陇北的弘阔可汗。
弘阔可汗今年正正好四十岁,而六公主尚未及笄,十五岁生辰是在今年冬至。
德妃却早已想到女儿乖乖去和亲后,自己和儿子能得到的好处。圣上为了弥补自己,必然多有雨露,儿子成奕势必也能得到更多机会,说不定未来能与太子分庭抗礼,日后大宝之位花落谁家,尚未可知。
至于女儿是否愿意,德妃没想过,反正嫁谁不是嫁?
她先是被了了激怒,随后调整情绪,试图说服了了:“小六,你知道,母妃出身民间,娘家势微,你哥哥能依靠的人只有你。此番你嫁去陇北,圣上必定不甘愿这几年吃的败仗,倘若你能助你哥哥拿到陇北金印……”
德妃按捺住激动之情,“我的儿,母妃知道陇北乃是常年风沙的苦寒之地,你吃苦,做娘的怎能不心疼?可只要你帮你哥哥在朝中站稳脚跟,顶多三五年,你哥哥便能接你回来,到时再为你挑选合你心意的夫婿,岂不美哉?”
了了左耳听右耳冒,她连跟德妃说话都懒,而德妃还在喋喋不休试图将她说服,小雪人中的六公主听着听着,不由得抱头痛哭起来。
德妃对着了了再三叮咛,她真是粗心大意,竟完全没意识到女儿换了个人,沉闷与冰冷不同,原本的六公主虽不爱说话,却很是孝顺乖巧,从不跟德妃顶嘴,了了则与六公主相反,她没有母父手足的概念,即便是母亲,也无法左右她的想法。
见了了不回话安静地听,德妃想,反正事情已成定局,权当女儿还没想开,一个月后送亲使团前往陇北,小六去了,不想过日子也得好好过日子。
这殿内太冷了,德妃待不住,对着自己亲女儿,也不必像在圣上或儿子面前那样温柔矜持,起身便走,而等德妃走后,了了冷淡地说:“她进殿至今,冷得环臂搓手,不曾问一句你身体如何。”
六公主闻言,更加肝肠寸断。
由于了了已“醒”,前来看望她的人不少,真心探视者少有,幸灾乐祸者常见,了了直接闭门谢客,六公主待在小雪人里忧心忡忡:“这样好吗?太子殿下的人你都拒绝啊?”
了了说:“无论如何都要去和亲,说不定此生不复相见,难道还要给他们好脸色?”
说话间,她望着自己的手,在离开修仙界后,她的力量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此时的了了与常人无异,并没有腾云驾雾摧毁一切的本领,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好在法力虽没了,脑海中的记忆却没有消失,关门只剩自己,了了便会练武,没有剑,就从外面随意折一根树枝,她的这些行为看在六公主眼中,格外无法理解。
“宫中有皇家内卫,和亲还有使团与军队,你这样练,会把身体练得很难看。”
了了没有理会她的话,六公主也习惯了,她想起自己凄惨而无助的一生,内心充满绝望,唯一庆幸的便是重来这一回,自己的人生被了了替代,那些苦楚煎熬,再不用受了。
了了甩手将一根簪子射了出去,正中红心,她不想受制于人,也不想等人拯救,至少从六公主的人生来看,不会有人来。
不过她拒绝得了旁人,拒绝不掉亲生兄长,当朝三皇子成奕,毕竟这是亲哥哥,妹妹即便闭门谢客,他也能直接闯进来。
话术跟德妃是同一套,劝了了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老老实实去和亲。
只不过德妃打亲情牌,成奕从家国方面把道德底线直接拉到制高点,用大道理批评了了:“你身为公主,食君之禄,受万民敬仰,自出生起便是金枝玉叶,皇家锦衣玉食将你养大,你应当负起自己的责任。和亲并不是一件痛苦的事,妹妹应当对此感到自豪,天下百姓会因你这番大义永远将你铭记,史书上亦不会少了你的名字!”
“母妃数次劝你,你却不识好歹,小六,别让哥哥对你失望。”
说着,打了巴掌又给个枣儿,想要握住了了的手,却被了了避开,成奕真心实意地说:“小六,哥哥向你保证,不会让你永远待在陇北,早晚有一天,会把你接回来,鹿都永远是你的家,你永远都是我丰国公主!”
六公主摇头落泪:“哥哥说谎,直到我死,你也没有来接我。”
了了不说话,成奕得不到回应,还想继续劝时,了了冷不丁问:“听说哥哥前不久纳了户部侍郎的千金为侧妃。”
成奕点头:“是啊,可惜妹妹当时因落水卧床不起,没能来喝哥哥这杯喜酒。”
了了:“我为何不能像哥哥一样,娶好几个丈夫?”
成奕闻言,震惊地瞪大双眼,想都不想便斥责道:“一派胡言!姑娘家家的,怎能说出这种恬不知耻的话?”
了了不懂:“哥哥可以,我为何不可以?”
“女人怎么能和男人比?”
若眼前这不是自己的妹妹,成奕定要将她治罪,“男主外女主内,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自古以来,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哪有女人要多嫁几个丈夫?这话传出去,看旁人笑不笑话你,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话里话外,了了感觉对方似是为自己好,可这种好跟师姐不一样,了了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同,但她知道,她不需要这样的好。
“你说我食君之禄,可我又不像你,有官职在身,常常被派遣去办差。我也不像你,可以抛头露面肆意行走,我甚至不能多娶几个丈夫,更不能当太子。”
说到这里,了了不解地问:“既然什么都不可以做,那打不打仗,死不死人,两国是否和平,与我何干?”
小雪人里的六公主愣住了,滔滔不绝教育妹妹的成奕也愣住了,他不知如何反驳,结结巴巴地说:“可、可你是公主……”
“你还是皇子。”了了打量着他,“你有自由还有权势,甚至有去争那个位子的资格,你得到的比我多得多,若要和亲,该送你去才是。”
成奕觉得妹妹怕是疯了,竟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他站起身:“我看你是落水后病还没好!否则不会这样满口胡话!”
了了发觉他这语气有些熟悉,仔细想想,不正与无上宗的掌门真人一模一样?一旦理亏,立刻改变策略岔开话题,将错处归咎于旁人,这样便显得自己理直气壮。
成奕说不过了了,觉得她无药可救,而六公主震撼地问:“你、你怎么敢那样跟
哥哥说话?哥哥以后是要当皇帝的人,不能得罪他的!”
了了说:“当了皇帝也没接你回来,可见得不得罪他,结果一样。”
六公主顿时哑然,随后无比惆怅,是啊,她在陇北的日子可不好过,最开始哥哥说,小六乖,你帮哥哥拿到可汗金印,哥哥便想办法接你回来。
她绞尽脑汁想尽办法,终于为哥哥办成了事,哥哥也因此得到父皇青睐,最终成功拉太子下马取而代之,又在父皇重病驾崩后登基为帝,可此时哥哥又说,小六乖,陇北愈发壮大,朕刚登基地位不稳,还要你留在陇北稳住两国姻亲。
可直到她偷盗金印之事被弘阔可汗发现,哥哥也没有来接她。
她十五岁离开丰国,二十二岁时死在草原,再无魂归故土之日。
“你说得对。”六公主对了了说,“得不得罪都一样,反正他们也不在乎,我只是个自私自利不肯去和亲的公主罢了。”
说着说着,六公主突然变脸,眼神流露出怨恨的神色:“了了,这一次,你决不要再为哥哥偷盗金印!弘阔可汗虽年长又好战,却并非淫|虐妻子之人,你同他好好过日子,日后生个儿子稳固后位,怎么都比客死异乡强!”
了了缓缓看了小雪人一样,六公主不明所以:“怎、怎么了?”
“没出息。”
六公主被骂得一窒,想反驳又觉得了了说得没毛病,垂头丧气地说:“我就是没出息,那又怎么办呢?我也没办法呀,谁让我是个女人……”
了了选择把小雪人的嘴巴封上,小雪人是灵魂依附之物,封住小雪人的嘴,六公主也就不能说话了。
了了不能理解,六公主虽说是被母父兄长推入火坑,可这三人只能说是间接凶手,真正将她处死的是弘阔可汗,那人将她杀了,她却还劝自己跟弘阔生儿育女,依附对方生活。
公主所能想到的最大程度就在这里了么?
哥哥能当皇帝,她不能,凭什么?
如果不给了了相同的待遇,那么她不会为对方做任何事,反倒还要去抢。原本一人一半最好,可一旦属于了了的一半被克扣,她就必须要拥有全部。
德妃与成奕说得冠冕堂皇,所谓的父皇更是专横独断,以至于那些背地里嚼舌根的小太监——傲慢的人资本来自于皇权,卑微的人恐惧也来自于皇权,哥哥们头破血流都想当皇帝,这说明皇帝是好东西。
了了想要。
世上的好东西,都该任由她挑选,不该有旁人胆敢对着她耀武扬威厉声呵斥。
母亲与兄长纷纷铩羽而归,第三个见到了了的不是旁人,正是原本请缨前去和亲的四公主。
她是宫中有名的解语花,自幼为皇帝所喜爱,又是皇后所出,自然受尽帝后宠爱,此番前来见了了,四公主心虚愧疚兼而有之,她也没想到最后会是六妹代替自己去和亲,可要怎样道歉才能让六妹相信自己是真心,而并非冷嘲热讽?
最终,四公主嗫嚅道:“……我为你准备了一些嫁妆……”
说完立马后悔不已,心说六妹为了不去和亲甚至投湖自尽,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不是表明了自己是在落井下石?
谁知了了却点头:“多给我一点。”
四公主头顶冒出一个问号,她望着了了,半晌,担忧道:“皇妹,你还好吗?怎么感觉你……跟平时很不一样?”
被封住嘴巴无法说话的六公主眼睛圆睁,母妃跟哥哥无人察觉的事,却叫平日来往甚少的皇姐洞察,这难道是巧合?
她想提醒了了不要相信四皇姐,这位四皇姐可是厉害人物,惯会用楚楚可怜
的模样欺骗旁人。
了了说:“我没事。”
四公主犹豫片刻,对了了说:“关于和亲一事,我并未想过祸水东引,我也是真心想要去和亲的,只是……皇妹,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要害你!”
了了再度点头,嗯了一声,这反倒让四公主震惊起来:“皇,皇妹,你、你相信我?”
六公主恨不得跳起来大喊不许了了相信,可了了还是点头。
四公主握紧了拳头,内心被愧疚填满,她有心向了了说出真相,却又碍于某种原因无法坦白,只能任由种种复杂情绪充盈心头,最终,她有些难堪地向了了道别,提起裙摆迅速离去,不像是有急事,反倒像是无颜面对妹妹。
等嘴上的封印解除,六公主马上警告了了:“千万不要相信她!我这位四皇姐可是厉害人物,最终赢家!她、她、她——”
支吾半天没能说出原因,似是难以启齿,了了淡淡地说:“我知道。”
“你知道?”六公主警觉不已,“你知道什么?”
了了看向她:“是不是不封住你的嘴,你就不会安静?”
这话吓得六公主火速捂住嘴巴,冲了了连连摇头表示自己不会再说话,了了将小雪人摆在窗台上,她发觉自己并非失去全部力量,对于冰雪之力的掌控隐隐有些松动,原因是什么呢?
她明明如此强大,在修仙界甚至已经到了不得不离开的地步,因为她不飞升,修仙界便承受不住她的力量,同时她也感应到新的世界在召唤,可谁知到了新世界却力量尽失。
否则那些人哪里来训斥她的机会?怕不是尚未开口,便叫了了冻成雪人放到太阳底下晒到融化。
六公主和亲一事,金口玉言不再更改,了了没有像六公主那样再次寻死,由于她安分守己,且出嫁在即,皇帝总算是对这个平日忽视良多的女儿生出几分父爱,离送亲使团出京还有三日时,皇帝召见六公主。
德妃闻言,连忙跑来了了寝宫,叮嘱她见了皇帝要如何说话如何讨他喜欢,一再告诫了了,嘴一定要甜,无论圣上说什么都要应下,最好表明自己是为国和亲,暗示皇帝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的母妃与哥哥,若是能因此将母亲娘家加官进爵再好不过。
了了完全不听她的!
为了儿子成就大业要求女儿牺牲奉献,了了认为德妃根本没有把六公主当作成自己的孩子,母亲与父亲倘若偏心,那么无论他们的爱与关心是真是假,都将毫无价值,了了只接受自己成为被偏爱的那个。
为了不去和亲而投湖自尽,六公主声名大噪,其中不乏有人推波助澜,皇帝为此事大发雷霆,甚至削减了六公主的嫁妆,若非这一个月了了很安静不惹事,怕是直到送亲使团出京,皇帝都不会心软。
他有太多女儿,多一个少一个,都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