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就是这样!”
无名的书房里,坚持等到她回家要跟她讲了不得大事的谢跳激动地用力拍桌子,掌心拍得通红也不以为意,因为比起她今天所感受到的世界的参差,这点痛楚算什么?
“我为什么之前都没有注意到?以前上学的时候也经过这条街,从高中到现在,她家每周推出的新品都是香芋珍珠饮!这么多年从来没换过,从来没有!”
比起无名的淡定,谢跳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拍完桌子开始在房间里来来回回打转,一边走还一边说:“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不仅是这家饮品店,仔细想想,学校门口的小吃摊也从来没有过变化,去购物每次接待我的都是同一个店员,老家的亲戚总是听不懂人话,我家做饭的阿姨已经快十年没跟家里人联络了!”
谢跳越说越焦躁,她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在她意识到那家饮品店的上新更换之后,以前的一切就好像被擦去水雾的镜子,瞬间变得清晰起来,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简直像一场梦,一场不会意识到任何异常,对任何奇怪现状都能接受的梦。
仔细想想,她爱吃的那家油炸串的摊子,摊主阿姨的脸从没有过变化,夏天一件t恤直接穿几个月,衣服永远不会换,头发不会变短也不会长长。
还有做饭阿姨,谢跳记得她说过来做保姆是要供孩子读书,家里还有老人要赡养,但只要回想就会发现,做饭阿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连节假日都不离开,无论何时谢跳都能找到她,“孩子”跟“老人”好像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设定,一句带过即可。
“我不理解,这太荒谬了,难道这个世界是纸糊的吗?”在意识到真相的残酷后,谢跳险些痛哭失声,她用颤抖的声音问无名,“我的家产怎么办啊,我家真的有矿的啊!都怪那家该死的饮品店,好好的换什么招牌!我意识不到就不会——”
话说到一半,她自己卡住了,总感觉类似的事情似乎从前也发生过,眼下略有点印象,但想不起来。
“对了如故,你知道吗?我之前跟李芽说秦英悟的事,她说她不会跟秦英悟有什么关系,就算你跟秦英悟解除婚约……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啦!”
在谢跳愤怒的质问声中,无名合起手头文件,语气冷淡:“你信她?”
谢跳:“我信。”
“为什么信?”
为什么……这问的可真是奇怪,有某个回答已经到了嘴边呼之欲出,可谢跳突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她的嘴巴张成一个圆形,却半天没能给无名答案,这种感觉糟糕透顶,像考试时看见的题目,明明这个知识点背得滚瓜烂熟,但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忘得干干净净,而且越是想记起,越是没头绪。
“我不知道。”谢跳茫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信她,可我就是感觉她的话能信,她还跟我说不想你跟秦英悟在一起,啊你别误会,不是那种意思,是……”
她连珠炮般将之前跟李芽的讨论和盘托出,其中也包括了她拍着胸脯对李芽保证我口风可紧了我妈说我能搞地下工作那段。
无名看着她:“口风紧?”
谢跳脸一红,颇有几分恼羞成怒:“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跟李芽在一起,感觉很不一般。”
她也不需要无名回应,喃喃道:“怎么形容呢,好像我是做梦的人,她是叫醒我的人,有她在,连这个死板的世界都开始流动了,你能体会我的这种感觉吗?”
谢跳充满希望地跟无名对视十数秒,然后垂头丧气道:“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我得回家去了,虽然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我的矿不能丢!”
世间万物尽是虚幻,她家的矿也必须是真的。
看着谢跳急促的背影,无名没有说话,谢跳走后不久,李芽穿着睡衣来访,她不解地问:“这么晚了,谢跳着急忙慌走什么?不是说今晚要留宿?”
无名:“不用管她。”
“可是她好奇怪。”李芽一边说一边走进书房,“下午我们路过饮品店之后她就变得很奇怪了,嘴里老是说些我听不懂的话,然后就要等你回来。”
在看见书桌上的文件跟还没关掉的电脑时,李芽露出小心翼翼的眼神:“工作还没有结束吗?已经十一点了,还是早点休息比较好哦。”
无名点了点头表示知道,李芽便不好意思再打扰她,正要出去,无名突然叫住她:“你是不是有点近视?”
李芽是轻微近视,一百来度,从小学时就有点看不清楚黑板了,因为回家写作业不敢开灯,怕被骂费电,后来没再继续读书,也就没加深,反正苗家没人会花钱给她配眼镜,她自己早就习惯了,在厂子里上班时注意下机器,对日常生活基本没影响。
之前李明兰带她去做了体检,整体没什么大问题,小毛病不少,最主要是营养不良,经过几个月的调理,再加上李明兰会带她一起健身练瑜伽,所以现在好了很多,这点近视可以选择配眼镜或是做个小手术,可李芽认为平时用不着,至于手术她害怕,于是一直近视着。
看远点的东西时稍微眯眯眼就行了。
见无名问眼睛问题,李芽忐忑点头,生怕她要自己去做手术,但无名只是从左手边的抽屉里取出了一个盒子:“拿去用吧。”
李芽不明所以,上前一看,发现那是一盒眼贴,看着跟妈妈平日做的眼膜似的,包装简洁大气。
“用上两个星期看看。”
李芽乖乖应是,拿着眼贴正要离开,两人的手机同时响起,打开一看,是李明兰在家庭群里艾特她们俩,让她俩下楼去吃宵夜,她点了一大堆烧烤。
李芽:……
这还是她那个十点钟必定上床睡觉,生怕长皱纹,平时一日三餐都清淡清淡再清淡坚决不肯长肉的妈妈吗?
无名倒是不怎么惊讶,毕竟她是很清楚谢跳秉性的人。
李明兰没说谎,她真点了烧烤,无名跟李芽到一楼时,妈妈她连冰镇的啤酒都准备好了,戚如新今晚不回来,戚晟想加入被拒绝,谁让他是个男的呢?
李芽不爱喝啤酒,觉得发苦,所以她喝可乐,汽水倒入装满冰块的杯子里,发出呲呲气泡声,听得人心旷神怡,而无名不爱喝酒也不爱碳酸饮料,她比较喜欢甜甜的果汁。
像是要把以前错过的通通放纵回来,李明兰连一次性手套都不带,直接用手拿起碳烤鸡翅开啃,什么贵妇形象淑女气质她听都没听过,熬夜长皱纹皮肤变暗黄长痘什么的不在乎,深夜吃烧烤喝啤酒容易长肉变肥更不放在心上,她就是想这么痛快一回!
李芽跟着一起吃,无名无意间抬头,看见戚晟站在栏杆前一脸落寞,显然被女同志们孤立让他非常伤心,可惜在场没人注意到他的小情绪,李芽吃完一串烤鸡胗,意犹未尽舔了舔手指上沾的烧烤料,问李明兰:“妈,你还好吧?”
李明兰吃清淡的习惯了,偶然深夜潇洒一把还真顶不住,尤其烧烤是油的啤酒是冰的,她的肠胃骨碌碌叫了会儿,人便冲去了卫生间。
李芽就不一样了,她是钢铁胃,在苗家可没有挑食的资格,此时她正啃着烤的香脆的奶黄小馒头:“妈没事吧?”
十分钟后,李明兰从洗手间走了出来,她就是一时不习惯,没到拉肚子的程度,不过就算清空这一回胃里也塞不下了,所以回来后看着李芽吃。
“我跟你们爸爸商量过了。”
李明兰说。
李芽跟无名同时向她看来,李明兰的眼神有些疲惫,但整个人精神奕奕,她对两人道:“你们外公还在的时候,家里是开酒店的,做得还行,我跟你们爸爸结婚后呢,基本就交给了他,不过我们结婚前签过协议,李家产业不并入戚家,所以这些年来一直都在独立管理。”
面对两个女儿,李明兰深吸一口气:“加上我名下的连锁美容院,去除不动产跟户头资金,我们家一共是有三份产业,明天律师就会过来,在她们的见证下,我跟你们爸爸,会把戚家的财产一分为三,你们三兄妹一人一份。”
无名静静地看着她。
李明兰顿了下继续道:“至于李家跟我名下的连锁美容院,这是我的私产不算在内,我打算把这两份,平均分给你们姐妹俩。”
李芽手里的烧烤签子啪嗒一声落到桌上,她慌得不停摆手:“不行,我不行啊,我连高中毕业证都没拿到,给我就全毁了,我不会做生意的!”
李明兰说:“反正已经分给你了,你要是不想要,就跟如故,或是如新商量,这是你们的事,我不管,如故如新谁愿意接手,按市价来就行。”
无名没想到李明兰居然真的能做到这一步,她说:“把我的给李芽。”
李芽疯狂摇头:“我不——”
李明兰也摇头:“说好了一视同仁不偏心,这些我都是跟你们爸爸商量过的,你们不用想太多,到时候都有协议,保证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吃亏。”
无名道:“我很忙,如果你决定要把李家产业独立出来,请你自己来打理,等到李芽能够独当一面,再交给她。”
李芽感觉头顶瞬间多出一座大山,她初中知识刚刚学完,说什么独当一面!
“我真的不行。”她快哭出来了。
无名:“你不是有经验?”
李芽:“我有什么经验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你能看水果摊。”
李芽:“这怎么能一样?!”
她看水果摊也就是帮客人挑挑水果然后用电子秤称一下再收钱找钱,基本不用动脑子,是个人都能做,可管理公司能一样吗?这是一回事吗?
在李明兰李芽母女想要共同说服无名之前,无名先发制人:“我不需要这份财产,但我希望你们能够为我提供资金支持。”
李明兰大气挥手:“这算什么,你要多少都有。”
戚晟自始至终站在楼上看着客厅里的母女三人,笑意盈盈,李芽小声问李明兰:“妈妈,爸爸真的不会生气吗?还有哥哥……”
李明兰道:“他生什么气,李家本来就是我的,我跟他结婚,如新可是跟他姓的。你也是他的孩子,戚家本来就有你一份,而李家跟我名下的财产,怎么处理是我的自由,毕竟我在外面被人称为戚太太,又没人叫他李先生。”
“至于如新,他敢有意见!我的财产我想怎么分配就怎么分配,我还没死呢,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
这番言论听得李芽目瞪口呆,说真的,有时她都怀疑面前的李明兰到底是不是那个初见时对自己还有点失望的李明兰,爸爸跟哥哥……真的不介意啊?
李芽悄悄抬头,视线正好跟戚晟对上,戚晟朝她挥挥手,吓得李芽火速扭头假装没看见。
谢跳说得对,为了不伤感情而隐忍,不如把一切开诚布公敞开来说,一家人也要明算账,大家才能真正意义上的好好相处。
在李明兰用一顿烧烤进行财产分割大会时,回到家的谢跳并没有很好过。
她长这么大,最亲的人就是跳妈跳爸,跳妈强势护短,谢跳养成今天这个性子,跳妈功不可没,而跳爸唯一的缺点就是有一大堆不着四六的贪婪亲戚,这群人跟吸血蚂蟥一样,叮上一口就咬死不放,非要从她家拽下一块肉才满意。
跳妈那边亲戚也有不少极品,但跳妈不像跳爸那样脾气软,她发起火来是敢操起菜刀追着人砍的,其名言就是我家有钱赔得起,不怕死的就来碰碰。
谁也不想有钱没命花,跳妈这么横没人敢惹,偶尔会有那想碰瓷的,跳妈又不傻,她只是会耍狠,还能真拿刀把人给砍了赔钱?
这钱可都是她闺女的啊!赔一点就少一点。
对于母父的记忆,谢跳最清楚了。
小时候发烧,妈妈推掉所有工作守在床边,谢跳烧得迷迷糊糊时,会感觉到有水珠落在自己滚烫的小胖脸上,读幼儿园时学校组织全家人一起郊游,她贪玩偷偷往河边跑脚滑掉了下去,不会游泳的爸爸直接往河里跳。
她学说话,她会走路,她渐渐长大,虽然也有很多争吵,可那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至少在谢跳的记忆里,她的家庭是幸福的,她是家里的小皇帝,不管妈妈还是爸爸都得围着她转,她要星星要月亮都不会被拒绝。
上小学,老师布置抄写课文,她写得好累,妈妈笨拙地模仿她的笔记帮她抄,在学校跟人打架,爸爸一头汗赶到学校,不问缘由就站在她这边对着男生一家破口大骂……一桩桩一件件,谢跳见过无数不幸福的家庭,但她觉得,她家是不一样的。
她无法理解世界上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父亲,不明白为什么戚如故总是拒绝秦英悟,在谢跳看来,世界上并不是没有好男人,戚叔叔是,她爸爸是,秦英悟也是,不能因为很多人婚姻不幸,就不进入婚姻不是吗?这难道不是一种因噎废食?
可是当她回到家,对跳妈跳爸说了自己今天的所见所闻,尤其是强调了那家新品从未改过的饮品店,以及家里从不离开的阿姨后,看着跳妈跳爸完全无动于衷的模样,谢跳突然感觉到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
如果这个世界是假的,那么什么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