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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知州还活着,但离死也不远了,净心建议他们三个好伙伴一生一起走,这样黄泉路上有个伴儿,才不算孤单。
岳关两人跪在地上,心中七上八下,有心转身逃跑,可他们每次来见马知州,为表忠诚连家丁都留在外面,眼下被困此处,别说逃,恐怕刚站起身,头顶悬着的雪亮大刀便会当头落下!
关家家主反应较快,他察觉到不妙,迅速向了了表忠心,并学着净心称呼她为大人:“大人!大人!关某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若大人有需要,关某愿将整个关家的财富系数奉上!还请大人留小的一命,求大人开恩!”
说着,他重重地往地上磕了几个头,其声音之大,再抬起时,额头已破了碗大个口,鲜血正汩汩流出。
此人对自己都如此狠得下心,不难想象他做生意时会是怎样的不择手段,光这鄄州府内,不算治下各县,大大小小的赌场便有一百多家!
岳家家主暗骂这老东西谄媚,随后跟着磕头,同样愿意奉上万贯家财,只为留下一命。
净心鄙夷道:“谁要你们来献,我们不会抢吗?”
如此土匪的语气令岳关两人哑口无言,越发弄不明白这人是什么来头。若说是朝廷派来的……朝廷怎么会派女人前来?若不是朝廷的人,那她又是谁,为何敢如此对待朝廷命官,州府大吏?还如此明目张胆坐在知州的大椅上。
两人跪在地上,双手被缚,其中关家家主想抬头再瞥了了,将她的长相记住,兴许曾在哪里见过,只是自己不曾注意?
可他脑袋刚动了下,便被人重新摁回地上,刚才磕破的伤口在地面上再度刮擦,疼得他浑身抽搐。
了了看了眼净心,她马上了然点头,拿起两沓写满了字的纸,递到两人面前,让他们签字画押。
真的是两沓,半点不夸张,这二人的罪行罄竹难书,认罪书上的小字密密麻麻,光是看估计都得看上好一会。
“岳氏。”
了了朝岳家家主看来,冰冷的目光令岳家家主没抬头都感觉身体发麻,汗毛倒竖,“听说你家名下酒楼,时常有些专供贵人的新鲜物件,你家的船队,今年何时归来?”
岳家家主闻言,猛地打了个哆嗦。
这是连马知州都不知道的秘密!
朝廷施行海禁,违令者诛九族,鄄州也并不靠海,但岳家酒楼遍布鄄州,每隔一段时日,总有些昂贵的新鲜玩意儿供富人品鉴,正如关家明面上开钱庄当铺,私下却做皮肉赌博的生意,岳家能积累起不下关家的财富,自然也不会老老实实只开酒楼。
实际上他们不仅开酒楼,还悄悄派船队出海,以本朝的劣等茶叶丝绸瓷器换取大批西洋物件,运回大晟再高价售出,赚得那叫一个盆满钵满,每年给马知州那点孝敬算什么,不过九牛一毛。
除此之外,酒楼之中鱼龙混杂,除却只接待贵人的昂贵酒楼,岳家名下还有许多平民消费得起的普通酒楼,他们家的资产对了了的吸引力远胜关家,所以只要岳家家主知进退,毫无保留,她会仁慈地留他一个全尸。
至于关家名下的青楼赌场,唯一的下场就是被查封关闭。
鄄州不靠海,岳家船队想要出海,必定是除了马知州,还投靠了旁人,这些关系,了了也想要。
他不给没关系,人长了嘴,就总是能撬开的。
鄄州府的权力迭代,与治下的普通百姓并没有关系,人们照常生活,全然不知道府衙里已经换了一批人,直到府兵在光天化日之下将岳府关府团团围住破门而入,而后从里头抬出一箱又一箱的奇珍异宝,还跟绑粽子一样绑了一串人,百姓们才意识到鄄州府变天了!
岳关两家的人尽数被控制住,从这两家抄出来的宝贝,那可比马知州攒了这些年的财宝库多得多!恐怕把国库跟皇帝私库加起来都不如这两家的一半!
可想而知,岳关两家素日里生活何等奢靡。据说岳家今年六十有五的老太爷最爱喝羊肉汤,这羊肉汤要用上羊身上最好的一块肉,每一头羊只取一块,一碗羊汤少说要杀五十头羊,也不知他天天喝,会不会上火。
眼见官府抄家,人们先是看热闹,然后开始交头接耳。
鄄州人谁不知道岳关两家跟知州老爷关系好?有那家中良田被占,愤而跑去府衙告状的,别说告倒这两家,不把自己的小命丢在那就谢天谢地了!知州老爷跟这两家好的能穿一条裤子,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抄了家?
人群中议论纷纷,府兵稍一靠近,人群便火速后退,鄄州有三霸,岳关加府衙,意思就是说,岳家跟关家,还有府衙的人是最不能惹的,轻则丧命重则灭门,这可一点都不夸张。
别说这是训练有素的府兵,哪怕是最低等的衙役,那也比普通人高贵得多,宁得罪阎王不得罪小鬼,真被衙役记恨上,人家要整你法子多得是。
等岳关两家的人被拉走,大门也上了封条,府兵撤离,人们才终于敢大声说话。
“这知州老爷疯啦,连这两家都抄?”
“疯什么疯,没看刚才抄出来多少宝贝?现在那些宝贝不都是知州老爷的了?”
那一个一个大箱子从里头抬出来,会数数的人数到最后都迷糊了!
由此可见马知州的风评,贪出了名,也狠出了名,哪怕岳关两家被抄,也不会有人把他和好官搭上边,全认为他想独吞岳关两家的银子。
岳关两家被抄,是这两日最吸引府城人民的大新闻,大家对此津津乐道,茶余饭后都要讨论,然后便看见关家名下的青楼及赌场通通被查封,里头的打手老鸨被抓,花娘们则在深夜时被带离,总之当府城人民们一觉睡醒,所有青楼赌场都空了!
门上的封条雪白发亮,与此同时,府衙外张贴出一张告示,与以往咬文嚼字让人看不懂的告示不同,这次的告示几乎是用大白话写的,中心思想是:你们谁家有人出来赌博僄倡,拿着银子到府衙来赎人,这叫“取保候审”,你交了钱,并不代表就没罪了,只是让你暂时归家,府衙什么时候传唤,你都得随叫随到。
限时七日,逾时不候。
定睛再一看,好家伙,取保候审,一人基础要价是一百两!!
一百两!
哪怕是府城百姓,一年到头的收入顶天也就二十两,要是
于是马知州又挨了一波骂,不知多少人骂他想钱想疯了,诅咒他怎么不去死。
已经变成人烛的马知州这两天浑身瘙痒,估计被骂得不轻。
此事令府衙大牢人满为患,一个原本应住十人的牢房,直接塞进去一百人,那家伙,跟罐头似的,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左脚抬起来就别想放下去,压根没空。
伙食也非常敷衍,一日一顿,清汤寡水,其中不乏家境优渥养尊处优之人,原本正好好赌着醉卧美人膝,眼一眨便被关进大佬,吃不饱睡不好还臭不可闻,短短两天便瘦了好几斤。
像这些家里有钱的,很快便有人来保释,可府衙新规定,必须家中直系亲属前来,意思就是,除非爹死了娘也不在了,不然谁拿钱来都不好使。
而来保释的人,需要同时签一份保证书,取保候审的价钱自然随着家境水涨船高,想不交钱也行,人就别想要了——挖渠修路都要人,普通百姓来了得管饭还得给工钱,当然是免费的更好。
而那些家境贫寒拿不出多少钱却又穷又爱玩的,在确认家里没钱赎或是压根不想赎后,一车一车趁着夜色全拉了出去。鄄州边防损毁严重,日后若有麻烦,恐怕易攻难守,叫这些人去发光发热,也算他们来这世上走一遭有了点意义。
净心这七天都在美美数钱,岳关两家的惊天巨富,还有这次抓人收的蚊子腿,反正骂名全是马知州的,跟大人还有她没关系。
期间有部分心怀不轨之人意图反抗,但府兵可不是好惹的,该抓的抓该杀的杀该抄的抄,府城百姓们胆战心惊,生怕哪一天那群凶神恶煞的黑甲兵便会破门而入,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半个月……人们突然发现,咦,被抄被抓被杀的,好像都是那些鱼肉乡里无恶不作的家族,普通人的生活根本没有受到影响!
不仅如此,府衙居然开始重新梳理过往卷宗,那些含冤入狱的,被抢夺被压榨被殴打的……通通得到了释放和补偿,再然后,一张崭新的告示传遍大街小巷:作恶多端的马知州并为富不仁的岳关两家家主,不日将在府衙门外被斩首,届时百姓们可自行前去观看,助力行刑!
据说每多去一个人,就能多砍一刀!
马岳关这三人并其家族,盘踞鄄州二十年有余,因他们家破人亡者不计其数,上到白发苍苍下到垂髫小儿,莫不恨之入骨,可谓仇人满鄄州。然而他们权大势大,普通人无法与之抗衡,即便家中因此失去田地,死了亲人,也只能含着眼泪和血吞,默默盼着上天有眼,将此等恶人收了去,打入十八层地狱去赎罪。
正因夙愿不能达成,才会拜求神佛苍天,谁知道上天竟真的显灵了!
往年鄄州最热闹的过年,饶是马知州贪财好色,搅得鄄州民不聊生,每到春节也仍是百姓们最快活最没有烦恼的一天,那天街上总是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像这样的日子一年一度,今年却不同。
今天更不同。
今天比过年还热闹!
一大早天还没亮,府衙外头已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来看行刑的人女男老少应有尽有,大人抱着婴儿,小孩爬到树上墙头,老人拄着拐杖……府衙也说话算话,惟独一点。
这行刑的竟是女刽子手。
这可真是头一回见,整个大晟朝也不曾有过女刽子手,瞧她们手上那奇奇怪怪的锯齿形薄刀,光是用看的便感觉很疼。
按照之前告示所说,每有人举一只手,便砍犯人一刀。
有的人只跟马知州有仇,但她身边的陌生人却拽了她一下:“等会到马知州时,你帮我砍一下,我就也帮你砍一下,咱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这人想了想,欣然点头,好朋友就是要帮忙砍一刀!
首先是岳关两人,他们一出来,那烂菜叶子臭鸡蛋还有狗屎跟不要命似的往前扔,群情激愤,骂声不绝,那平日作威作福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无辜生命的两位巨富,此时竟是又吓得失|禁了!
刽子手们离他们近,难免被殃及,幸好她们早有准备,全副武装,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紧接着便是手起刀落——
直到被剔成一副骨架,岳关两人的肌肉还在习惯性颤动着,如此残忍的一幕,百姓们却看得目不转睛,不知是谁先哭了一声,随后府衙门口便响起阵阵痛彻心扉的哭号,这两人罪有应得,总算是死了,可因他们被打死、被抢走、被折磨致死的亲人们,也不会再回来了。
马知州因官职大,因此被安排压台出场,原本人们已准备好再来一波烂菜叶子突袭,可当马知州被滚出来时……真的是被滚出来的,因为他实在是太胖、太胖了!
胖的与他有仇的人都不敢相认。
最神奇的是,他身上没有穿衣服,却裹着一层厚厚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东西,马知州全身雪白,没有毛发,连眉毛睫毛都剔除的一干二净,刽子手笑着告知百姓,请众人务必等到天黑,似马知州这等罪大恶极之人,活剐未免太过便宜了他,不如将他点个天灯,叫鄄州从此再无永夜。
马知州虽已做不出大幅度表情,眼神跟抽搐的脸皮却彰显着他的极度恐惧,也不知这时他有没有想起那些因他喜欢,便被拐来卖来最后不得善终的女子,还有那些被埋在财宝库地下的累累白骨,以及失去了亲人哭瞎了双眼的人。
想必他是不在意的,他只在乎自己富贵享受,此时他眼中的泪,大抵也是悔恨当初太过不小心,竟被两个女人抓住,从此满盘皆输。
这根人烛已准备了好几年,想必能从夜晚燃到天亮,当人烛燃尽,鄄州也将迎来明主,而明主会带来新生。
“二姐,咱们今天多做点吧,晚上怕是有好多人饿肚子呢。”
一个扎着双髻的女孩满脸喜色,“晚上有点天灯看!那个大贪官要被处死了!这样的大好日子,正是咱们做生意的时候啊!”
门帘被掀开,面容恬静的女子抱着个簸箕走进来,无奈笑道:“你就不觉得累呀?咱家的生意已经够好了,每天的包子馅饼都不够卖的呢。”
“谁会嫌银子少呢?这里可是府城,咱们现在还租着人家铺子呢,不好好赚钱,什么时候买得起房呀?对不对,柏生?”
双髻女孩身后还跟着另一个圆脸蛋女孩,名叫柏生的:“三姐说得对!大姐二姐,咱们再做点吧,反正我一点都不累!”
一直没说话的二姐想了想,点头:“那就做吧,再攒攒,说不定今年年底就够咱们买个小一点的院子了。”
这四姐妹不是旁人,正是于家村于老混家那四个女孩,胡家村出现狼群死了很多人,大姐因此得以归家,四姐妹怕夜长梦多,连夜搬进了镇上,靠着二姐一手白案本事,尤其是馅饼,很快在镇上站稳了脚跟。
但镇上人来人往,村子里总有人会来,她们家馅饼好吃出了名,慢慢便被发现,于老混那几个兄弟,先是看上她们家的房子,又看上二姐做馅饼的手艺,恨不得把她们姐妹连皮带骨头吃个干净。
四姐妹商量了下,最终决定将家里的房子跟地卖掉,她们先给里正送了礼,特意寻了村子里最混不吝的一家,要的价格也低,之后包袱款款头也不回,留那两家狗咬狗去了。
经此一事,她们搬去了县里,盘了个铺子继续卖饼,同时还去衙门改了名字——因家中没了人,衙门不肯答应,四人因此花了一大半积蓄,才将名字改掉。
她们没什么学问,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大姐觉得叫什么都行,只要别再叫什么蛋,她想起于老蔫家叫花的堂妹们,便想跟着改,但二姐不同意。
于是在二姐想了一整夜后,四姐妹分别改叫榕生、竹生、松生和柏生,还没找回来的小妹妹也上了户籍,叫桉生,没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只希望日后不惧风雨,顶天立地。
宁可为树子,不做于氏女。
说来也奇怪,自打改掉了那晦气名字,这运气似乎也好起来了,大姐榕生做白案也很有一手,两个妹妹则嘴巴伶俐会来事儿,四姐妹将铺子经营的风生水起。看在竹生签了灵魂合同的份上,夏娃还免费赠送了些糕点方子,这下她们家的生意便更好了,很快便攒足了搬来府城的钱。
小妹桉生当年被于老混不知卖到了哪里,只知是卖去做童养媳了,所以四姐妹一边赚钱一边找人,赚的钱有一大半都投入到了这里面,总之只要没看见小妹的尸体,她们便不相信她死了。
找人的钱算作一份,剩下的钱去掉衣食住行,还得筹备着买个院子,因此生意虽好,日子过得却还是紧巴巴的,也怨不得松生柏生心心念念要赚钱。
果不其然,松生有着极其敏锐的商业嗅觉,大晚上整个府衙的人都等着看点天灯,她跟妹妹柏生一人挎着一个篮子卖馅饼跟米糕,不一会儿钱袋子便装满了铜板。
听说岳家被抄了,其名下酒楼也全贴了封条,府城寸土寸金,好地带的铺子光有钱没用,还得有门道,但岳家一倒,那些酒楼啊铺子啊什么的,总不能闲置着吧?
松生觉得,以大姐二姐的手艺,就是开酒楼也绰绰有余的,大姐这两年都在学习酿酒,等她们开了酒楼赚到更多钱,就更有可能把小妹找回来。
所以现在决不能松懈!
松生胆子很大,她趁着卖完了一篮子饼,人们都在看天灯,自己跑到了府衙门口,在外面徘徊了会儿,然后眼睛一亮!
果然!
那天岳关两家被抄,她看得很清楚!虽然围住两府还有搬运财宝的府兵都是男人,可领头的几个却是女人,哪怕她们身材英挺强壮,又穿着方便行事的男装,她也一眼就认出来了!
松生不像两个姐姐,她在白案方面完全没有天赋,做饭顶多也就是不难吃,但她眼睛却很厉害,客人来买饼买糕,她光看一眼就知道一斤要拿几个,连上称都不用,眼一看手一摸便清清楚楚。
两名青衣人骑马而来,松生在确认她们是女人后,果断大着胆子出声:“两位大人!”
来人正是惊雷与闪电,她们刚把大小鱼那俩烫手山芋丢出去,此时身心愉悦,闪电笑道:“有事吗?”
见她言笑晏晏态度极好,松生便不那么紧张了:“大人,我,我想斗胆问一下,那些被查封的酒楼铺子,像我们这样的平民百姓,能赁能买吗?”
惊雷闪电虽在外办差,但府城发生之事她们早已得知,岳关两家富可敌国,光是铺子便有好几条街,整个鄄州府最繁华的地方都是他们两家的,如今被抄,这些地方自然不会闲置。
不过这不是她们的工作范围,所以虽隐隐知晓,却不甚清楚。
闪电想了想,道:“这样吧,你随我来,我找个懂的人跟你讲。”
松生点点头,真跟了上去。
连马知州那样的大贪官都敢杀,府衙里一定是来了很厉害的大人物,松生觉得,她们家搬到府城来的决定真是做对了!说不定还能跟贵人们讨个好,请她们帮忙留意一下妹妹的下落。
净心就是那个懂的人。
但她刚忙完手头的事,正准备出门去看点天灯呢,马知州也是她的仇人,她总得目送他上天才能显出真诚,没想到脚才跨过门槛,就被惊雷闪电一人抓着一边胳膊,又拖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