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日光正好,太阳透过琉璃窗在地面上洒下斑驳纹路,打扫的一尘不染的寝殿内到处都是堆满了的奇珍异宝,宫人们小心翼翼地进进出出,连走动时带起的衣角都要再三谨慎,生怕碰到殿内的宝贝。
这些可都是远洋而来的珍宝,个个价值连城,哪怕见惯了皇室富贵的宫人都忍不住屏住呼吸,惟独倚在软榻上的年轻女子,她微微合着眼睛晒着阳光,从始至终没给这些堆积如山的宝贝一个眼神。
殿内行走整理的宫人们大气不敢喘一声,怕惊扰了她的安眠,直至一个中年女子风风火火走了进来,众宫人纷纷行礼,她没心思理会,火急火燎快步走到年轻女子身边:“娘娘,娘娘!”
被她接连叫了好几声,软榻上的年轻女子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睁开了眼:“银姑,好好的,你叫这么大声作甚?没得吓着我,我这身子你可是知道的,不经吓。”
银姑见她如此,真是又急又怒:“娘娘!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在这跟老奴开玩笑,舒庆宫那位有身子了!方才陛下亲至,说是已满了三个月!”
说这话时,银姑的语气满是恼恨与不甘心,“谁信呢,早不请平安脉,晚不起平安脉,非要在您生辰前一天请,现下倒好,风头全让舒庆宫的抢走了!”
年轻女子懒洋洋地枕着自己的胳膊,正要说话,门口却有人通传:“皇上驾到——”
银姑连忙收拾好神色,阖宫上下纷纷跪地请安,大步跨入殿门的男子身材高大长相英俊,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他一进殿中便将目光投注到年轻女子身上,眼神流露出不赞同:“挽挽,谁许你坐在窗边吹风?”
说完又斥责宫人:“娘娘体弱,怎能将软榻搬去窗边?”
叶贵妃听他训了宫人,露出点似笑非笑的神色:“今儿这大喜日子,不曾想陛下竟还有心思来我这儿。”
皇帝走到她身边将她抱起,俯首蹭她额头,低声道:“吃醋了?”
叶贵妃回答:“我哪儿敢呢,陛下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只怪我肚皮不争气,入宫多年也不见得怀上龙种,陛下不嫌弃我,我又哪儿敢去吃旁人的醋?”
皇帝知她口是心非,便哄道:“你身子骨不好,若是有孕,难免累及母体,比起孩子,朕更想你平安。”
叶贵妃露出感动之色,双手环绕皇帝脖颈,皇帝便将她抱入内殿,估摸着是刚从舒庆宫出来便往她这儿来了,旁人看着定然艳羡她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哪怕她多年无子又如何,还不是将皇帝的心霸占得牢固。
银姑很有眼力见的将宫人摒退,自己则在门外守着,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皇帝才出:“好生伺候贵妃,若贵妃身体有恙,须得立刻派人禀报于朕。”
银姑恭敬称是,待皇帝摆驾离开才转身进入内殿,她家贵妃娘娘正躺在床上,鬓发微乱,一副海棠春睡模样。银姑道:“陛下心里还是最看重娘娘。”
叶贵妃笑着摸手上的蔻丹:“这是自然。
”
银姑还想捡几件有趣的事情同她说,怕她是表面欢愉内心难过,可叶贵妃却露出些许疲色:“我要好好睡一觉,你先退下吧,外头那些东西都收进库房去,到处摆满,一点品位都没有。”
银姑应是,上前给她盖好了锦被,随即轻手轻脚退出去。银姑一走,叶贵妃脸上睡意顿消,嘴角讥笑,最看重她?只怕皇帝连他自己都哄了过去,否则不会提前送来这样多宝贝,又在淑妃怀孕的消息传出来后立刻前来看她。
傻子才信呢。
不过她也没什么好得意的,因为她还得扮演这个傻子,连负责监视她的影卫都是在半年前才彻底撤去,换作半年前,哪怕殿内只她一人,她也不敢露出这种表情,因为会有人将她的一举一动通通禀告给皇帝。
叶贵妃伸手摸了摸左胸上方,已经半年有余,这里的伤还是没有痊愈。
她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抱着被子滚了两圈,闭上眼睛试图睡觉,酝酿半天却没有睡意,只好又气呼呼地睁眼,起身把桌上的茶盏扫了一地。
噼里啪啦的声音传出去,惹得宫人大惊,银姑连忙带人收拾,又来劝慰她莫要将淑妃有孕一事放在心上。
叶贵妃听得心不在焉,完全是左耳听右耳冒,因为她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谁有了孩子谁没了孩子,反正这后宫里大家都一样,是属于皇帝的私有物,他喜欢哪个不喜欢哪个,她也不是很关心。
皇帝一月中有十五日会踏足后宫,这十五日中,又至少有十日会来叶贵妃这里,也许是因为淑妃有孕,晚间皇帝便摆驾了舒庆宫。
银姑又恨得把舒庆宫骂了好些遍,叶贵妃偶尔跟她同仇敌忾的附和一下,大多数时间却在放空。
到了晚上也睡不着,她失眠的毛病已经许久了,皇帝不在还好,睡不着她就到处翻滚,皇帝若在才是遭罪,明明睡不着,还要拼命装睡,甚至要像只小羊羔一样躺在他怀中。
天知道叶贵妃最讨厌与人同榻而眠,她幼时养狸奴,那洗得干干净净又毛茸茸可爱的狸奴都不许上床。
嗯?
叶贵妃猛地捉紧被角,开始盯着屋顶,方才是她的错觉么?怎么好像听到有点什么动静?
这动静很是熟悉,不是风不是雨,皇宫中也不会出现动物,必然是人,难道说皇帝又对她起了提防之心,因此再次派遣影卫暗中监视?
糟了。
如果是这样,那她这半年来一旦四下无人便会放飞自我的行为,岂不是被他看在眼里?
叶贵妃短暂地慌了一下,很快便否认了这个可能,皇帝最是霸道自负,若他知晓一切都是她装的,恐怕早已着手对付她,不可能表现得这样天衣无缝。
那一声极轻极浅,转瞬即逝,但叶贵妃被影卫暗中盯了快十年,对他们的手段早已了如指掌,不会听错。
如果不是影卫,那是谁?该不会皇宫里进贼了吧?
这可比谁谁谁怀了身孕有趣多了,叶贵妃一下就来了兴趣,反正不管是不是都没关系,是最好,她能找点乐子,不是也无所谓,反正她也没
损失。
于是她掀开被子下床,跑到窗边把脑袋伸出去往屋顶看,结果当然是什么也没看到。
叶贵妃失望极了,此后接连两天她都称病在床,全程竖起耳朵监听四周,可惜一直没动静,第三晚皇帝来了,她没法再集中精神,就又恢复了病恹恹的样子,没跟皇帝亲热,只盖着被子纯睡觉。
皇帝搂着她小声说话,无非是些表忠心的爱语,叶贵妃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爱不爱的,她从来都没在乎过。
次日一早,刚睡着没两个时辰的叶贵妃挣扎着起床为皇帝更衣,皇帝心疼她要她回去睡,她嗔他一眼说:“陛下可记住了,我也是有贤良淑德的时候的,没有整日飞扬跋扈的胡闹。()?()”
皇帝被她逗得闷声发笑,握住她的手亲了亲,收拾齐整才离去,而叶贵妃把他送到宫门口,眼角余光瞥见了站在库房处的两名侍卫。
她所住的韶华宫占地极广,而侍卫是外男,在宫中经常轮换,从来见不到熟面孔,韶华宫库房内珍宝如山,只用宫人看守可不安全。
“你。()?()”
叶贵妃抬起下巴,指向其中一人:“过?@?@??()?()”
那侍卫身姿英挺,气质出众,银姑在旁边看着都颇为惊讶,她也是头一回见到此人哩。
侍卫走了过来,大庭广众之下,叶贵妃嚣张地用手挑起他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一番此人面容,笑道:“还挺俊的。()?()”
周围的宫人都听到了,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下,恨不得没生这对耳朵,娘娘这是何等的虎狼之词!
侍卫恭敬垂首:“娘娘谬赞。”
叶贵妃又轻佻地捏了捏他的脸,再拍拍肩膀和胸膛:“这几日晚上本宫总是睡不好,屋顶上兴许有些瓦片石块,你上去看看,今晚若还是睡不好,本宫就让陛下罚你一年的俸。”
侍卫领命而去,三两下上了屋顶,并不算多么高明的身法,不算上大内高手,宫里大多数侍卫都是这水平。
叶贵妃却转身进了内殿,好像就只是随口一说。结果当天晚上皇帝便来了,还用危险的口气问她白日是不是调戏了侍卫。
看来即便没了日夜盯守的影卫,她身边也多的是眼线。
叶贵妃笑眯眯道:“难道只许陛下同旁的女人生孩子,却不许我多看美男子一眼?”
皇帝心道,哪里此事后便召见了那侍卫,哪里美,哪里俊了?比不得自己十分之一!
但他也知道叶贵妃心里难过,尤其是淑妃有孕之后,于是他搂住叶贵妃道:“这半年来,朕除了你,何曾宠幸过旁人?便是淑妃,也是因为同你拌了嘴,她又主动邀宠,才有了那一回……”
叶贵妃听着,面上似酸似甜,又与皇帝相拥,但在下巴枕在他肩头后,她却垂下眼眸,睫毛在脸上投射出的阴影,让她看起来像一座冰冷的佛像,只有在香火缭绕时才显出几分虚假的真情。
真恶心。
今晚不是皇帝留宿后宫的日子,他爱怜地搂
着叶贵妃哄了又哄才依依不舍地离去,心想自己早晚有一日会变成舍不得温柔乡的昏君,却不知他一走,刚才还对他痴缠不已的贵妃,瞬间在床上躺平。
大约是在半夜,万籁俱寂之时,叶贵妃的窗户忽然响了一声。
她立马掀起被子赤脚跑到窗边,窗户一打开,便瞧见一张蒙着面的脸,叶贵妃粲然一笑:“怎么说咱们也算是熟人了,你竟连真面目都不肯让我见一见?()?()”
她从窗边拿起一朵带着夜间露水的花,眼眸笑得弯成月牙:“说说吧,你混进皇宫想做什么?()?()”
这朵花是了了带来的,因为之前几个夜晚,叶贵妃都会在窗口放一枚玉环,她投以琼瑶,了了却无木桃相赠,便在御花园摘了朵花权当见面礼。
叶贵妃头一次见到真正的江湖中人,此前她还能读一读话本子,可看多了心就会跟着变野,不用皇帝劝,她自己便将话本子尽数束之高阁:“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呢。()?()”
了了:“你不怕我杀了你??()??+?+??()?()”
叶贵妃摊摊手:“那你就杀呗,反正活着没什么意思。”
她的人生早就一眼到头了。
了了:“血海凤凰金。”
叶贵妃听她说想要血海凤凰金,颇为惊讶:“血海凤凰金?”
了了颔首:“我已搜过宫中宝库及皇帝私库,皆未寻得此物,是否会在你的私库之中?”
叶贵妃摸摸下巴:“这我还真不知道,不过我的私库中确实是有很多宝贝,有些呢,是我爹我哥哥他们不远万里派人送来的,有些是皇帝赏赐的,因为太多了所以我都懒得找,你自己去看吧。”
说完想了想,道:“私库钥匙在银姑那里,我明日拿给你,还放在这窗口,如何?”
见了了不说话,叶贵妃笑了:“你不必担心我会害你,若要害你,早在察觉你的存在之时,我便告知皇帝,或是大喊一声招来大内侍卫不就行了,何必如此迂回?”
了了并非是怕叶贵妃害自己,而是觉得叶贵妃这个人非常矛盾,她像一只困在笼子里,始终渴望蓝天的金丝雀,但是当主人宠爱她时,她又会表现得非常投入,好像留在笼子里是她自愿的。
“……你想得到什么回报?”
闻言,叶贵妃眨了眨眼睛,“回报啊……可是我什么都不缺,你又能给我什么呢?”
了了没有开口,叶贵妃还以为自己伤害了这位江湖人的自尊心,于是很体贴道:“这样吧,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京城,你就给我讲讲江湖上的事情吧?越有趣越好,权当是血海凤凰金的报酬。”
了了觉得这个提议很划算,于是点头同意。
很快叶贵妃就后悔了,因为了了讲的故事一点都不好听!平心而论,了了的措辞很是精妙,情节也是跌宕起伏,然而她的声音却平静无波没有一丁点儿感情,再好听的故事也都成了寡淡无味的白水。不过好处也是有的,至少叶贵妃不像以前那样常常辗转到天明,她感觉困了……
不知何时,她趴在窗边陷入沉睡,原以为第二天醒来必定腰酸背痛,没想到自
己却是躺在床上的,要不是窗台上那朵花,叶贵妃一定会把昨晚的事情当作一个梦。
她梳洗完,用了早膳,问银姑要不定哪里便有些灰尘,对身体不好……”
叶贵妃摆摆手:“我心里有数,你不用管。”
不仅不让银姑管,还不许银姑跟,连看守私库的侍卫都被叶贵妃赶到了一边。进去之后,她让银姑把库门关上,银姑欲言又止,叶贵妃便沉下脸,她平日在外跋扈,对身边的人脾气却很好,这一生气直接吓坏了银姑,再不敢说跟着进去的话。
私库门一关,叶贵妃便从怀里摸出一条蓝色锦布,学着话本子里描述的那样遮住口鼻,满意地点点头,觉得自己像极了行侠仗义的剑客。
私库为防有人手脚不干净,只有一个很小的天窗,天窗的把手就在门边,叶贵妃开始思考如何放神秘人进来,结果刚拉下把手,身后便传来没有语调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叶贵妃吓了一跳,猛拍胸口回头:“你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你是猫吗!”
随即好奇地问:“你是怎么进来的?我都没有看到你诶,这就是武功吗?这么厉害?你们江湖人不会真能上天入地吧?”
了了不喜欢闲聊,很少回应叶贵妃,她取出一张画有血海凤凰金的纸摊开给叶贵妃展示,所谓的血海凤凰金,是在金矿中产生的一种特殊金属,是金子,颜色却是鲜红的,而且外层极硬极薄,能看到内里如同凤凰展翅一般的内胆,只能天然形成,因此是千年难得一见的无价之宝。
不过最厉害的不是它的稀有,血海凤凰金之所以能成为天下人争抢的至宝,是因为传言中,它是“不死药”的重要组成部分。
“啊?这么珍贵?”叶贵妃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些,“那我觉得我的私库里也不一定会有了。”
了了:“为何?”
叶贵妃诚恳道:“因为这种宝贝,若我爹和哥哥得到了,必然会献给皇帝,而皇帝若是有如此珍贵之物,我觉得他不会送给我。”
了了:“你的身体似乎不甚健康。”
叶贵妃很是随意道:“一半一半吧,换作你从小为了苗条吃不饱饭,长大为了维持美貌节食,再替人挡一剑胸口被戳个窟窿,你身体也不会健康的。”
她的体弱有一半是真的,另一半就是装的了,时不时头晕心口痛什么的,反正太医也诊断不出病因,那还不是随她胡诌。
两人很快将库房搜了一遍,果真一无所获,看样子血海凤凰金并不在贵妃私库。
那还能在哪里?
夏娃这两天一直致力于劫富济贫,宫中有钱人太多,以至于她根本没工夫跟了了找药。
叶贵妃有点不好意思,她还以为她的私库里肯定会有呢:“要不这样,你看还有什么是你需要的,随便挑随便拿,都拿走也行。”
对她来说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有跟没有无甚区别。
正好夏娃劫富回来,恰巧听见叶贵妃的慷慨之语,当场对她
好感拉满,这是多么大方的人呐!这样大的私库,这么多的宝贝,居然愿意全送出去!()?()
了了状似随意的展开手臂,将夏娃按住,免得她真把贵妃私库全顺走。这时叶贵妃问:“你确定这血海凤凰金在皇宫之中?”()?()
了了不觉得白空空会说假话,点头。()?()
明明是跟叶贵妃毫无关系的事,她却表现的很感兴趣,甚至很热情:“那你就先在我宫中住下不定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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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没有人相信,但叶贵妃跟后宫大多数妃子的关系都算不错,有些甚至称得上是朋友,闲暇无事时还会一起打马吊。
了了便藏身在她宫中的房梁上,看着叶贵妃召集其她宫妃,一边玩一边套话。
夏娃飘来飘去:“这个叶贵妃,虽然体质差了些,也没什么亮眼的才能,但却是极为敏锐之人。像这种人,一千个里头都不一定会出一个的。”
是那种能在没有任何线索和证据的情况下推算出凶手及作案过程的第六感之神,不去当侦探实在可惜。
所以不是了了功夫不精,也不是她乔装的不像,纯粹是叶贵妃感官惊人。恐怕这满后宫的人,无论女男,叶贵妃都能看出对方心中所想。
这样能够洞察人心的人被困在如此牢笼中,终其一生蹉跎到老,简直暴殄天物。
夏娃异想天开:“不如我去跟她签个契约吧!天赋这么好的灵魂留在宫里也是可惜,她这样清醒只会痛苦,不如麻木一点愚笨一点,那样比较幸福。”
这样她能获得好的灵魂,叶贵妃也能过得快乐,完全是双赢嘛。
刚动了下脚丫子,就被了了拎着后领放回房梁上,虽然没说话,但夏娃知道她的意思是不许。
哼,不跟了了玩了,她刚盯上一个在内务府作威作福的老太监,对方床板下藏了好多银子,等会儿就给他全抠出来,一点不留!
叶贵妃与后妃们谈笑风生,了了盘腿坐在房梁上静静地看着她,很矛盾的一张脸,明明笑得很欢乐,却没有一丁点真正的幸福。
不斗,不争,不抢,不爱,就能坦然以对?
多么可笑的自欺欺人。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