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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都市 > 了了 > 第 620 章 第二十七朵雪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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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醒了,娃儿醒了!”

“芳,芳!快过来看看,小丫醒了!”

眼前是一片破旧发黑的屋顶,用以填充的茅草应当已经用了很长时间,好些地方甚至透着一丝丝微弱的光亮,以此判断的话,今天天气应当不是很好,没有太阳,且冷。

冷。

这是了了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她是冰雪的化身,哪怕数九寒冬,照样只穿一件衬衫也不会感到冷,可此时她的身体居然不受控制地在打颤,一股湿哒哒黏糊糊的不适感挥之不去。

一个妇人扒开她的眼睛,又捏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嘴——这绝对是令了了极为厌恶的行为,然而她的身体毫无力气,根本挣脱不开这双有力的手。

“娃儿咋不说话也不哭呢,不是冻出毛病了吧!”有人在旁边说。

“这振业家的也是心狠,这么点大的娃儿,抱着就往河里跳了,马上可三九了,河水眼瞅着要结冰了呢!”

“唉,她也是命苦,男人死了,婆家撵她娘家也不要她,日子过不下去,能不寻短见吗?”

“行了都别说了,这不是她自个儿也后悔了吗?你说她那么点力气,是咋个抱着娃儿又从河里爬上来的?”

女人们窃窃私语,她们已经尽量小声说话了,可对了了来讲,还是非常吵闹。

嘴里被扒她眼睛跟嘴巴的女人喂了两勺热水,虽然这两勺热水聊胜于无,但对于冰棍儿般的身体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小丫,你还认得我不?”女人问。

了了看着眼前的人,她能很明显地察觉到自己身体上的异样,饥饿、疲惫,以及寒冷与疼痛。

上个世界她接手闵英华的身份时,闵英华的状态就不算好,但那是自己的身体,即便负面状态与闵英华持平,了了依旧凭着强悍的体魄及意志处理了章则庸,即便后来过了孽海进了以阴冷著称的幽都,了了都没有过“冷”这种感觉。

幽都十八层地狱里,要说哪一层最令了了喜欢,那就是寒冰地狱了,她在那里待得如鱼得水。

可现在她居然觉得冷,甚至冷得上下两排牙齿都在颤。

除了冷之外,没有任何记忆,也没有雪人。

如果是到达了新的世界,那么她不应该是如此虚弱的状态,上个世界凭借幽都鬼族的实力,现在她应该处于鼎盛时期才对。

冰雪之力完全消失,破破烂烂的褂子遮挡不住冻得发紫的两只胳膊,可能是在水里泡过的原因,许久没有洗澡积攒下来的污垢一绺一绺地挂在皮肤上,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振业家的醒了!”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随即围绕在了了身边的成年人立马散开,呼啦啦围到了另一头。那里有两片破门板充当的窄床,“振业家的”就躺在那儿。

好瘦,简直像是骷髅一样,这是了了在看见对方后生出的第一印象。

屋里人的注意力全转移到了女人身上,尤其是那几个热心的,围着又是递热水又是嘘寒问暖的,对方看起来跟了了

一样脏,头发还湿漉漉地披在肩膀上,于是就显得身形愈发瘦弱,真跟皮包骨头没有区别。()?()

她微微垂着头,等周围的人七嘴八舌说了一大堆才开口。()?()

一开口,语气便是温和平缓的:“……实在是这日子没法熬,我一个人吃苦也就算了,还连累孩子跟我一起受罪。但经过这遭我算是明白了,人得活着才行,死了才是什么都没有。”()?()

“对对对,振业家的啊,你这么想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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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不是嘛!这世上能有啥跨不过去的坎儿,不说咱公社了,就咱村,寡妇就好几个呢,咋能死了男人就连自己的命都不要呢!”

“就是!你还年轻,以后还能再找,不能现在就要死要活的啊!”

女人向了了看来,四目相对,了了瞬间明意识到事情不对。

从周围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话来看,她与这个女人是一对母女,女人的丈夫姓耿,叫耿振业,是个当兵的,不久前牺牲了,而女人跟耿振业结婚七年,只生了一个女娃,今年还不到五岁。

耿振业平时在部队,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次,现在人又没了,耿家立马就不想养她们母女了,想撵她们回娘家,当然耿振业的抚恤金是一分不给的。

女人性格懦弱,逆来顺受,娘家重男轻女,婆家也不拿她当回事,谁让耿振业还有三个兄弟,家家都有男娃。

她一时想不开,就抱着孩子跳了河,当时村里正好有人路过,瞅着这一幕给吓得够呛,连忙大声喊人,可天这么冷,下河救人跟死了一回差不多,所以一时间也没人下去,就在河岸边找了根枯树枝往河里伸。

眼看那娘俩就彻底沉下去了,是没救了,不知咋回事,女人忽然有了求生欲,开始往岸边游,还将女儿举在了肩膀上。

孩子早就晕死过去,女人上了岸没多久也晕了,好心村民把娘俩送回耿家,耿振业还活着时,母女俩好歹还有个屋子住,耿振业一死,两人立刻被撵到了家里最破的一间小茅草屋,日常拿来堆农具的,没床没被子,全靠破门板拼着睡。

娘俩投河自尽这一出可惊动了不少人,连大队长都来了,就这耿家人还在外面骂骂咧咧觉得晦气呢。

扒了了眼睛的女人叫刘芬芳,是大队长媳妇,要不是她在,耿家人能直接不给这娘俩进门。

她现在正在苦口婆心地劝女人不要再寻短见,旁边人跟着附和,但这年头家家缺衣少食,能帮到的也有限。耿振业死了,总不能让女人后半辈子都给他守着,但就算要再嫁,也没有说这么快的,这一点是老耿家干得不地道。

或者说这一家做事都丧良心,耿振业是歹竹出好笋的那一个,可惜短命,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呢。

尸体是在部队火化的,送回来的时候老耿家人哭得简直肝肠寸断,真情流露。可不是么,耿振业在部队一个月好几十块钱的工资,除了留五块钱自己花用其它全寄回来,现在人死了,以后当然就没这好福气了。

不过耿振业的抚恤金又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

说起老耿家人,大家也不好

意思说得太难听,但言语之间究竟是个什么状况,了了跟女人大致上都弄明白了。

看她们住的这破地方就知道,娘俩在老耿家日子绝对不好过,饥肠辘辘的肚子也证明了这一点。

瘦骨嶙峋的不只是女人,还有了了,说是四岁多不到五岁,但论体型,无论横向竖向,恐怕都只有丰登的一半,因为人小,两只手真跟干巴巴的鸡爪子没什么区别,又黑又糙,还有很多疤。

从对话来看,女人姓什么叫什么暂且都不清楚,所有人都管她叫振业家的,了了则是“小丫”

,一看就是随口取的名字。

外头隐隐约约传啥。

别看耿老头心黑,嘴倒是巧,到他嘴里,女人走投无路带孩子跳河,成了她受不了耿振业牺牲的刺激所以不想活了。并且他还跟大队长说:“……咱们家没有让儿媳守着的规矩,我寻思着白菜也不到二十五岁,让她回娘家再找个呗,至于小丫,那怎么说都是我们家振业的亲生骨肉,留下来给她口饭吃还是能行的,谁知道白菜她钻了牛角尖呢,唉!”

说话间,给大队长塞了支双猫牌香烟,这都是公社干部才抽得起的,大队长接过来,先是放在鼻子下面陶醉地闻了许久,然后才别到耳朵上。

他知道耿老头的话有多少水分,这老耿家,除了耿振业还算个正派人外,剩下的都不咋老实。耿老头一把年纪了还去知青点附近晃悠,家里的男娃更是惯得无法无天,成天在村里招猫逗狗,但说到底,儿媳妇再不再嫁,那不是大队该管的事。

要不是王白菜带着孩子跳河,大队长都不想过问。

王白菜是隔壁小王村嫁过是嫁,都知道老耿家是花了十块钱还有二十斤粗粮把人买回来的,王白菜娘家还有两个姐妹,都是这么“嫁”

的,谁家嫁闺女彩礼要那么高,但嫁妆一分钱不给就算,连身新衣服都不给做?

就王白菜来老耿家那天,身上的衣服补丁落补丁,到处都是豁口。

因着这个,王白菜在婆家没底气,说话都不敢大声,一天到晚就知道闷头干活,也就耿振业回家那几天,她才能轻快一些。

老耿家没分家,耿振业级别又不够随军,现在更是糟糕,耿振业一死,老耿家不彻底容不下只生了个女娃的王白菜吗?

但王白菜回娘家,那不用说,要不了两天,她就得立马再嫁。

王白菜想不明白,她没日没夜的干活,怎么谁都不要她。

耿老头更是把耿振业的死推到了她头上,说她是个克夫的丧门星,天生的寡妇命,再留在老耿家早晚要把其它人一起克死,这么冷的天,直接推着王白菜出了大门,再把门一栓,任王白菜怎么哭怎么求都没用。

她的确是死了,带着她的孩子一起,葬身于冰冷的河水之中。

了了慢慢捏起拳头再松开,然后反复重复这个过程,结果令人大失所望,她现在的确是一点劲儿都没有。不夸张地说,要是出去走两步路,冬天的寒风都能直接把她给

吹飞了。

王白菜……姑且就先叫她王白菜吧。她睁眼醒了之后()?(),

就听见外头的两个男人在商议她的去路()?(),

言语间()?(),

似乎她的未来就要被他们决定了。

“振业家的?()???????()?(),

你别动啊,你这身子能动吗,赶紧躺下,快躺下!”

“女人可不能受寒啊,你这——”

后半句话,刘芬芳没继续往下说,她替王白菜担心,老耿家看她不顺眼,一是因为彩礼高又没嫁妆,二就是她没能给耿振业生个男娃,这冬天落水,万一落下病根就惨了。

王白菜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几人拉她的手,了了看得很分明,这王白菜绝对是有几分身手的,她的动作看似随意,实则巧妙无比,直接穿过了屋里其她人的包围圈,推门出去了。

破茅草屋的这门,摇摇摆摆挂着,也就起到个是门的作用,什么都挡不住。

“大队长。”

大队长正想着怎么当和稀泥呢,被王白菜一叫,思绪瞬间混乱。

耿老头在人前可会装了,实际上他可没有看起来这么正经,黄土埋半截了,还偷看过妇女上厕所,一点脸皮都不要,也就是他跑得快,再加上耿振业当兵,不然早让人打个半身不遂了。

他一看见王白菜就笑么呵呵的:“白菜啊,不是爹撵你,你说你这么年轻,非要赖在婆家干啥呢?回娘家去,再找个好的不行?咱家困难啊,振业几个侄子都长大了,家里住不开,爹这都是为你好,你说你咋不懂,还要寻短见呢?你这让村里人怎么看咱家啊!”

别说,这话讲得还真让院子里的村民们觉得有道理。

王白菜做不来那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事儿,也不屑于流眼泪同耿老头比谁更虚伪更会哭,她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质,沉静、理智,像水,既柔且刚。

“大队长。”

按照耿老头对王白菜的了解,她胆小嘴又笨,因为生了个女娃一直在家里不敢大喘气,他这么一说,她要么哭要么答应,结果她根本没搭理自己,却跟大队长说话了。

屋子里照顾溺水娘俩的妇女们纷纷走出得有三十来个,王白菜缓缓开口:“我到老耿家年份也不短了,这些年我是啥样的人,乡亲们肯定知道。”

“对,白菜可勤快了,又能干活,一天能拿满工分呢!”

“手脚也麻利。”

要说王白菜这个儿媳有哪里不好,就是耿老头这种老坏吊都没法昧着良心说假话,可谁让她是个寡妇呢,还是个只生了个女娃的寡妇,不把她赶走,还留下来等过年啊,那多晦气!耿老头还盘算着用耿振业的抚恤金,给他最爱的小男儿在县城买份工作呢。

听完了大家的认可后,王白菜又说:“以前我觉得我没有家,所以到了老耿家,我怕让人赶走,就拼了命的干活,一家人的饭我做,一家人的衣服也是我洗,但各位瞧瞧我的手。”

她伸出双手,捋起破烂袖子,这双手臂真的,一丁点儿的肉都找不出谁能瘦成这个样子的。

“耿振业刚死不到两个月,

他爹就想赶我走,

老耿家更是瞧不起小丫,

说她是个赔钱货。”

其实骂小丫是赔钱货这一点,

王白菜是猜的,他们肯定骂过,就算没骂过也无所谓,反正没人能证明他们没骂。“不是说女男平等,妇女能顶半边天,怎么到了我们娘俩这,就成了要给扫地出门的拖油瓶了?”

耿老头一听这指控就急了,“白菜你可不能丧良心啊!你——”

王白菜声音没有他大,但她自有一种令人难以忽视的气场,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注意到她,并认真聆听她说出的每一个字眼:“我是没见过天底下有这样的爹,耿振业尸骨未寒,他就要把耿振业的媳妇赶走,还说什么让我回去嫁人。”

说话间,王白菜笑了下,问:“我可不是那种丧良心的人。”

耿老头立马说:“咱家这样是为你着想,寻思着你年纪轻轻的给振业守着可惜……”

王白菜打断他的话:“那既然这样为我着想,不如给我准备一份体面的嫁妆?”

嫁妆?还要体面的嫁妆?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老耿家才不花这种冤枉钱!

耿老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儿媳妇对质也是够不要脸的,但他本来就是这样一混人:“你当初嫁进来,你娘家可一毛钱没给,还从我们家拿了十块钱彩礼跟二十斤粮食!”

哪有人家这么嫁闺女的,王白菜在婆家这些年都抬不起头,跟这未尝没有关系。

王白菜说:“耿振业牺牲前都是排长了,一个月光是工资就有五十多,除了他自己留的,属于我们娘俩那份,可是都让你给拿走了。”

耿老头抻着脖子如同一只老乌龟,蛮横道:“振业是我儿子,他的工资不给我,还能给你跟那个小丫头片子?”

王白菜并没有在工资上跟耿老头纠缠太久,她的目的也不是这个。

紧接着她就问:“那耿振业的抚恤金呢?”

耿老头一听她提抚恤金,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耿振业的抚恤金,是部队里给发了一年的工资,还有本地政府额外提供的八百块钱,加起来早超一千了,耿老头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巨款,让他吐出来,那不是要他的命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王白菜见他这模样,转头对大队长说:“想撵我走,行,那我就去公社问问上头的领导,我还算不算烈士家属了,还给不给我这个烈士家属活头了,耿振业的抚恤金,他的亲生女儿到底有没有资格花了。”

说话间,刘芬芳突然惊呼一声:“哎哟小丫,你咋下来了!”

大人们通通扭头去看,平时他们是不怎么能见到小丫的,就算见到了,在这种大环境下,也没人会去关心一个小丫头什么样,毕竟这年头大家都穷,瘦是正常的,胖才稀奇呢。

可这肉眼一瞧,那真是跟竹竿子似的又瘦又小,尤其是娘俩站在一起的时候,比难民看着还惨。

再加上她们旁边就是吃得油光满面,还能给大队长递香烟的耿老头,那就不一样了。同为

一家人,怎么耿老头吃得白白胖胖,王白菜跟小丫却跟逃难一样?()?()

而且老耿家别人就算不如耿老头胖,也没有这么瘦的。()?()

大队长还想再往上升一升呢,要不然也不至于想和稀泥,他怕这事儿捅开了,被公社领导知道,那不得说是他领导能力不行?

?哀蓝的作品《了了》??,域名[(.)]????╬?╬?

()?()

王白菜没想到小丫居然会走出话。()?()

身为一家之主的耿老头从没被这么忤逆过,尤其王白菜盯着的还是他的钱。在他心里,那已经不是耿振业的抚恤金,而是他的钱了,要他的钱就等于要他的命,绝对没可能。

了了冷眼看着耿老头,头上却突然被人按了一下,她仰头去看,王白菜却当作没这回事一样又说:“我相信部队会给我做主,国家也会给我做主,现在都解放了,难道还有人想复辟地主老财,把我们娘俩磋磨死不成?我不信这天底下就没有讲道理的地方了。”

一向软弱沉默的人突然爆发,不得不说,还是挺让人忌惮的,耿老头有点后悔自己刚才出来之前没把老婆子跟儿媳们叫上,就该让她们坐地上撒泼打滚,当着这么多人,他到底不好耍赖。

大队长觉得耳朵上那根香烟一点都不香,他有点烦躁地说:“那你想咋样?耿振业好歹也是你公公的亲儿子,以后得给你公婆养老的,抚恤金不能全是你的。”

王白菜说:“我也没说全要,是他们要撵我走,我才这么说的。”

耿老头一听,立马道:“那你不想走你就留,也没人逼你。”

没人逼?那王白菜怎么带着小丫天寒地冻的不回家,跳河去了?

大队长就要盖棺定论,结果王白菜还有话要说:“等等。”

大队长更烦躁了,怎么以前没觉得这个王白菜事儿这么多?她到底有多少话想说!

“你还想干啥?”

王白菜一点都不在乎大队长的冷脸,她淡淡地问:“我就是想问问,留下来归留下来,以后我跟小丫吃什么喝什么,总不能再像今天这样,从河里爬起来。”

说着她笑了笑:“这冬天,正适合喝西北风呢。”

不过,不应该是她来喝。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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