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椒觉得这不能怪自己,要怪傅亚瑟垂着眼皮看人。
就算这能用身高落差来解释。紧接着他收回视线的那一挑眉,冷漠中透着嫌弃,除了傲慢还能有别的解释?
秦椒内心呵呵哒,昂首从白袍青年身旁掠过。
诊所的前台接待很礼貌,也很疑惑:“所以,你没有全科医生的转诊证明,也没有电话或线上预约?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我有这个。”秦椒从背包里拿出那份倒霉的体检报告。
下一秒,报告就被人抽走了。
“交给我处理,奎妮。”傅亚瑟匆匆与病人作别,将秦椒带向一旁。
莫得感情的机器人当然不会突然乐于助人。秦椒只能想到一种可能:他在避人耳目!体检报告会出现在满汉楼,一定与他脱不了关系!
想想也是,这家伙当初就是一副恨不得送她坐牢的口吻。
“好巧呀,傅先生,原来你是这里的医生。”她嘲讽地笑笑,为吵架方便切换成中文,“聊聊?”
傅亚瑟冷淡地扫了一眼,不打算同她聊聊,更拒绝切换语言。
这种刻意拉近距离的举动,中文似乎叫做……“套磁”?他在职业生涯中屡见不鲜。
聊聊,很好。
随之而来的就是“同胞之情”,就是“帮个忙好不好?”不是想逃避应有的程序,就是想减免应缴的费用……总之并不是真的想聊聊,只是习惯以人情为工具,只要能高效达成目标。
这女孩显然是个中高手,第一次见面就试图用母语和笑容来打动他。
这时候突然出现,不知图谋什么。
傅亚瑟皱皱眉,将报告递还:“义诊预留的检查时间是两天前,你错过了。如有需要,请先联系你的全科医生。”
“我不需要检查,只想要一个解释。”秦椒将报告卷成个话筒指向他,“在你们伦敦,泄露病人隐私违法吗?能判几年?”
“抱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傅亚瑟想转身走人,又强迫自己留下来解释,“报告的结果告知了’全英职业病关怀慈善基金会’,因为他们是组织者,也是后续治疗的资金来源。参加义诊时就有告知声明,签名有效。”
“那你把报告寄到满汉楼是什么意思?”
“满汉楼?”
“我工作的地方!”秦椒又怒气冲冲重复一遍,“我本来工作的地方!”
傅亚瑟从回忆里找出一条堆满货物的后巷,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对话,“需要很多钱”什么的。
他心底“啊哈”一声。
“很遗憾你丢了工作,但那是你自己的问题。无论你想用这种手段达成什么目的,在我这里都只会失望。”
“什么手段?什么目的?哎,你这人怎么抢我的台词?站住,把话说清楚!”秦椒解下背包,急于翻出另一份报告和信封作为证据。
哐当一声,一把菜刀滚了出来。
雪亮的刀身自裹布中露出半截,当场就让路过的护士惊呼出声。
“别怕,别怕!”秦椒一脸心疼地把刀捧在手中摩挲,“这是菜刀,不违法吧?手工锻打的,能切能片,就是硬度差了点,斩骨就容易卷刃。我才舍不得随便用呢。”
傅亚瑟摇摇头,制止了护士按警铃的冲动。
“我的工作时间只属于我的病人。”他抬头看看墙上的钟,“没有预约就请离开。”
“OK,我现在预约。”
“不好意思,预约满了,包括明天、后天以及三周之后。”
见女孩眉头微皱,傅亚瑟顿生愉悦,话也不知不觉多起来:“就像我提醒过你那样,肝病患者的人口比重相当惊人。”
“我在诊所外等你。”秦椒抱着菜刀,嘴角固执地朝下弯折,“没什么目的,就是想当个明白鬼。不心虚你就别躲,还是说——”
小巧的下颌扬起:“在你们伦敦,下班时间也要预约?那我就先约一个!”
“私人时间,恕不奉陪。”傅亚瑟耸耸肩,“有意见去找医疗保护协会,《太阳报》也行。在我们伦敦,菜刀合法。没有正当理由携刀进入公共场所,违法。诊所和街头都属于公共场所。在我报警之前,你最好能想出那个理由。”
第7章 不是我的那杯茶
傅亚瑟从不说谎,他的日程的确排得满满当当。
诊断单纯又高效,让患者接受诊断结果则恰好相反。
例如刚送走的这位,酒精性脂肪肝复发。
转肽酶和肝实质密度铁证如山,对方竟很委屈:“只是餐前一杯雪莉酒。”
“雪莉酒的酒精含量在15%以上。”
“OK,我知道有一个牌子的金酒……”
“金酒不行,杜松子酒不行,白兰地不行……老太太喝的苹果酒也不行。威士忌更是万万不行!”
患者大惊失色:“英格兰的水根本不适合饮用!要喝下去总得加点威士忌。”
“上一个朝水里加威士忌的人是丘吉尔。每天平均三瓶酒,最后死于脑卒中。”
“嘿,他可是活到了九十一岁!”
“如果你也想活到九十一岁,酒精就是最大的敌人。”
“圣经让我们要爱敌人。”
这不是第一个抗拒戒酒的患者,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同样让患者欲罢不能的,还有各种高脂肪、高糖分的食物,以及各种在傅亚瑟看来就不应该存在于地球的生活方式。
如果可能,他希望能打开这些人的颅骨,提取脑组织做个病理切片。
太奇怪了!一个个衣冠楚楚,教养良好,拥有地位、金钱和一切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却无力抵抗一杯香槟或一块鹅肝,有如被铁线虫附体的动物,前赴后继蹈向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