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愉悦地想起了那个“鲜”字。
真奇怪,英语有近六十万个单词,常用词汇三至四万。
但在此时此刻,他首先,也是唯一能想到的,却是一个从未用过的中国汉字。
他的中文老师说得对,这种滋味真的难以用语言描述。
只能是这个“鲜”字。
必须是这个“鲜”字。
傅亚瑟正在回顾那次失败的实验,以期找到失败的原因,又一个纸盒被推到他面前。
“只吃面条哪有味道,尝尝这个?”
圆溜溜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的笑意,纸盒里盛着的是他觉得眼熟,又不敢相认的食物。
“香辣鸡丝。”秦椒解释道,“本来应该凉拌,但是我实在不想多花几英镑去买酱油醋了。”
鸡腿肉被撕成一缕缕,与切做细条的腐竹一起,被艳红的调味粉末包裹,一看就相当刺激。
“闻起来就好香啊。”吕珠珠笑着说,“我是真不能吃辣,否则一定要试试。”
老亨利没说话,但是一叉接一叉的动作说明了一切。
“不是说为了亨利的健康,你要全面了解他的饮食?”秦椒把纸盒又朝他推了推,“那就亲自尝尝看呀,我们中国人常说,实践出真知。”
她双眼微弯,瞳孔中光彩流转,既似期待,又似挑衅。
傅亚瑟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停在老亨利的叉子上:“我会试试。”
“傅医生真是孝心可嘉!”
“只是尽医生的义务。”
“了不起,仁心仁术!”
记起傅医生的科室,秦椒扭头去关心老亨利:“你的肝脏也不好?那快别吃辣了!”
“我的肝脏新鲜得像个小伙子!”老亨利笑笑,“这小子只是临时抢了我家庭医生的工作。”
说笑声传入傅亚瑟耳中,变得模糊不清。
吃了一口“香辣鸡丝”,他的五官正处于受惊过度的状态。
为避免失态,他只能调动全身心来忍耐。
“真哭了?有这么辣吗……”秦椒虽说有心捉弄,此时见他这副模样也吓了一跳,“哎,你还好吧?哈啰,傅医生?”
傅亚瑟一手按住台面,指节已然泛白。
“只是生理性流泪。”他若无其事地转过脸,把赤红的眼尾藏进阴影,“辣果然是一种痛觉。对加速全身血液循环有一定好处,不过建议还是不要过量摄入。”
迅速点评完毕,他客气颔首:“少陪,我有个……电话要打。”
秦椒将信将疑看着他疾奔而去的背影,再看看吃得很欢的老亨利:“你们真是一家人?”
老亨利耸耸肩:“不可能抱错。他的鼻子眼睛都同我大哥一模一样。”
他又安慰秦椒:“那小子只是很少吃辣,不会有问题的。就算真有问题,他自己就是医生。”
吕珠珠却塞了一样东西给秦椒:“担心他就去看看咯。这个拿好,有用的。”
第27章 仅仅是出于人道主义关怀
“不是担心,只是善良。”
心怀大度的秦椒一路寻去,果然在河边找到了并没有打电话的傅亚瑟。
旁边处就是那口卫生又安全的直饮水机。
她还来不及表达关怀,傅亚瑟就循着她的脚步声投来一瞥。
顿时,秦椒觉得兜里的东西变成块碳圆儿。
一时间她拿不定主意,怎么开口才不会让自己没面子。没想到傅亚瑟先开口:“接水?”
说着就朝旁挪了两步,又做了个请她自便的手势。
弯酸,这绝对是在故意弯酸她!
秦椒搓搓空无一物的双手,一咬牙:“我是来向你道歉的!刚才故意激你吃辣,是我不对。我只是……”
“只是看不惯我的健康饮食标准。”傅亚瑟平静地接话,“无妨,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普通人不能真正理解健康的重要性,这很正常。”
他口说“正常”,语气温文,秦椒却分明听见了“愚蠢的凡人”和一声冷笑。
“普通人如果不能吃辣,都会提前打声招呼。”
“些许辣椒粉而已,我的体质还没有脆弱到你想象的那样。”
他身子前倾,压在河边围栏上,大衣下衬衫领口被风吹得微微鼓起。泰晤士河的波光灯影倒映在镜片上,竟让秦椒看出了一点落寞。
“真的?”她怀疑地将视线下移,停在他和栏杆相接的部分,吕珠珠感兴趣的昂贵大衣都被压出褶子了。
“胃疼就回去喝点热汤。”她默默给自己的善良点赞,“大不了我单独给你起一锅不放盐的,不过冬笋就没有了。”
“只是受刺激后的小小痉挛,很快就会消失。”傅亚瑟唇角微牵,“上一个挑战我标准的人,可是用了各种垃圾食品和整整一个学年。”
“然后呢?”秦椒不禁好奇,“那个人还活着吗?”
“活着,你见过,名字是伯尼。我们平均每周打一架,新学年他就学会了明智的放弃。”
秦椒松了口气,又迟疑地看向他:“既然你知道,就没想过……稍微调整下你的标准?”
“为什么?”
“这还用问为什么?”秦椒愣了愣,才发现他只是表达不屑,而非真的需要回答。
撇撇嘴,她还是忍不住说出心里话:“你这样一直挑三拣四,不会有人乐意同你一起吃饭的。”
“与乐意无关。进餐只是出于需要,无论单人或多人,亦无论为满足生理需要还是社交需要。”
傅亚瑟手撑栏杆,挺直脊背,垂眼俯瞰河中灯影。
“幸运的是,我向来没有多人进餐的必然需要,而需要我陪同进餐的人,自然会乐意,或者,至少表现得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