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椒的语速能擦出火星,噼里啪啦一通说完,不想再同她浪费时间。
“后厨很忙,我要回去做事了。”她走到门边,回头看了看一脸呆滞的周贝拉,“劝你也找点儿正经事做。实在找不到,欢迎来跟克莉丝端盘子。”
在十五公里外的慈恩诊所,一只手机屏幕亮了又亮,然而它忙碌的主人迟迟无暇照管。
临下班前傅亚瑟才看见那十几通来自克莉丝的未接来电,还有几条短信。英挺的眉毛立即紧皱。
母亲被周贝拉带去熊猫饭店,指名要见秦椒?
他不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但从克莉丝后面几条短信判断,显然不太愉快,否则她也不会邀功说她“极力促成了误会解除”。
稍加思索,他就能想到所谓的“误会”指什么。
正如他父亲认定是餐厅让他分心,变得不务正业,他的母亲当然会像普天下大多数母亲一样,担忧儿子被坏女人引入歧途。
这些年来,母亲总是有意无意向他们兄妹强调,一个美满的家庭源自相称的婚姻。门当户对,知根知底,正是英国华人离婚率远低于其他族裔的重要原因。
从克莉丝的抱怨声里,他们也知道了伯尼迷恋上某个“一无所有的中国女人”,认为这是年轻人失去理智掉入陷阱。又庆幸那个女人消失得及时,没有给格雷厄姆家族造成真正的损失。
一想到他们也在心底这样评估秦椒,傅亚瑟就觉得心前区传来窒息感。
更要命的是,他刚刚意识到,几个月前,他自己也做过这样的评估。
第220章 相爱的前提是平等相待
被自己的想象折磨,傅亚瑟恨不得立刻离开诊所,驾车冲回父母的家,又或者冲去熊猫饭店。
然而日程表提醒他,接下来他要赶去郊区那家公立医院值夜班。
路上,他几次想给秦椒一个电话,或是一条信息。但是他又能说什么呢?
除了羞愧还是羞愧。为今天给她添的麻烦,也为过去自己的态度。
眼前又一次浮现起秦椒伸手指着他痛骂,指尖气得颤抖,眼角憋得通红的模样。
自那天晚上之后,他总是尽可能回避记起当时情景,每次回忆闪过,都会觉得痛苦和耻辱。
后来他试图用行动来证明她大错特错,他才不是高高在上的自大狂。
再后来,则是情不自禁想博取她的好感……
男人绅士一些,让着女人,不是理所当然吗?
直到现在,他才惊愕地发现,当初的自己的确活该挨骂,而当初的秦椒又有多么的气愤和伤心。
只要想一想下午她可能遭遇什么,他心头就闷痛不已。
当然,他母亲知书达理,既有教养又有体面,绝不会在餐厅里当众给人难堪,也不会直白地对秦椒说什么。
无非是旁敲侧击,让她“自己意识到问题所在”。
就像小时候她从不指责几个孩子的错误,只是通过伤心落泪、不吃晚饭或是与其他人谈话等各种方式,流露出对他们的失望,最终让他们自己哭着主动检讨。
无形的鞭子伤人最狠,也最令人憋屈。
秦椒那种敏感又骄傲的性格,必然会加倍的屈辱愤懑。
此刻的傅亚瑟,终于理解了当初的秦椒。
次日早晨,鱼子酱色捷豹穿过晨雾中,驶入色彩斑斓的汉普斯特德高街。街道蜿蜒起伏,两侧建筑古朴精致,乍看上去像是某个古老的英格兰村庄。
这里是伦敦最昂贵的住宅区之一,以同时云集百万富翁、知识分子和文艺名人著称。慈恩诊所成功后,傅亚瑟的父亲傅之孝医生的头等大事,就是在这里置办房产。
身为傅家在英国的第三代,傅之孝接受了纯粹的英式教育,骨子里仍然笃信“孟母三迁”和“百万买宅,千万买邻”的中国古训。他希望他的子女能远离他经历过的糟糕环境,在文化气息浓郁的汉普斯特德成长为真正的绅士淑女。
傅亚瑟从未辜负父亲的期望。
唯独这天早晨,他急匆匆在家门口下车,对被车挂倒的邮箱不置一顾,还颇为用力地甩上车门发出一声巨响,全然有违教养。
正在前院草坪上晨练的傅之孝医生受此一惊,手中哑铃铿然坠地。
“一大早慌慌张张成何体统?”他叫住逆子,“我记得我说过,如果你不打算改邪归正,就别在我面前出现。”
“抱歉,今天我找傅太太。”傅亚瑟停下按门铃的手,顺着篱笆绕道后院,驾轻就熟地翻过矮墙。
五分钟后,正在厨房做早餐的傅太太迎来了儿子简明扼要又充满激情的演讲。
大意是他竞选主任医生失败的真正原因,他如今的职业选择都同那个中国女孩无关。无论做父母的对他有多少失望,都不该牵连一个毫无关系的无辜者。
“毫无关系?”傅母在餐桌边坐下来,“冲你这副紧张的模样,我可看不出来。”
“是我单方面追求过她,并遭到了她的拒绝。”傅亚瑟尚未说完,只听哐当一声,一只搪瓷马克杯蹦蹦跳跳从厨房外的楼梯上滚下来,一路滚到他脚边。
身穿睡衣的克莉丝僵硬地站在楼梯上,一副刚从梦中醒来的震惊模样。
“你……追求她?”她晃晃脑袋,“别告诉我这个‘她’指的是Chilli。我昨晚才说服爸妈相信,你们只是纯洁的雇佣关系,一切都是为了熊猫饭店……”
“是她没错。”傅亚瑟看了妹妹一眼,继续平静地说,“目前,我们也的确还是纯洁的雇佣关系。”
克莉丝吁了口气,一只脚踏下楼梯,又被定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