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皖城锣鼓喧天!
山火已灭,全城百姓皆是喜不自禁!
大量救火百姓自山中归来,无数家眷都在城外等候。
一个个百姓衣衫破败,灰头土脸,却仍然眉飞色舞,精神抖擞。
虽然被自家夫人,老爹老娘责骂,却依旧情绪高亢,喜喜洋洋!
“败家娘们,竟然凑钱请锣鼓队,攒钱买肉不好吗!别打,老子这次得了重赏!”
“老娘,别看了,这点烫伤没事!你别哭啊,我还没说小将军的赏赐呢!”
“老爹,一整套铁制农具啊,你就一口咬定去救火了,别人看不出来!”
一群人吵吵闹闹,个个偕老带幼,越来越多,终于到了衙门前。
如今皖城衙门是郡治所在,与庐江府一同办公,早已今非昔比!
但是往日巍峨耸立,庄严冷肃的衙门,今日却熙熙攘攘,聚满了人群。
甚至官府外围,宽敞且四通八达的街道,也已经挤得密不透风。
不过没有一人踏进官府一步,只是等在外围吵吵闹闹,无边无沿。
他们都还记得,小将军说过,官府令行禁止,不容讨价还价!
“县令大老爷,你睡醒没,小将军让我们找你登记!”
“县令大老爷,一整套铁制农具,小将军许下的!”
“乡亲们,大老爷可能没睡醒,咱们大点声,这个不违法!”
……
县衙内,鲁肃满眼血丝,听着外面的震天喊声,心头一阵无奈!
自己本就一身事务,忙得不可开交,再加上山火一起,自己哪敢睡觉!
荀彧立身一旁,看着手中的联名推举公函,微微皱眉道:“子敬,就这样发给朝廷?”
他是庐江属吏,但真正行使庐江大权的,却是鲁肃这个皖城县令。
这让一直讲究规矩的他,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只能以私交相称。
不过这份公函,明显是许褚所为,逼着九江太守刘邈,庐陵太守僮芝,推举陆远为扬州刺史,他着实不愿发!
虽然看似名正言顺,却依旧是巧取豪夺,会动摇大汉根基!
“发出去吧,加盖上我庐江官印!”
鲁肃老气横秋:“这不违背你的规矩,也没碰到你的底线!如今扬州只剩这三郡太守,偌大疆域全靠我军守护,朝廷再不给个刺史,就真要让忠臣心寒了!”
他实则已在管理整个扬州事务,虽然年少,说话间也自有威严!
忠臣心寒会怎样?
周亚夫会绝食而死,但他们主公会吗!
荀彧捻了捻胡须,如同他内心挣扎,却在片刻恢复如常,云淡风轻道:“好!”
他心头无奈,知道这份公函发出去的后果,朝廷根本别无选择。
不过盘点天下各州,还能跟朝廷保持联络,讲着大汉规矩的,也只有扬州和幽州了!
甚至凉州马家,早就借着路途遥远为名,公函直接烧给朝廷,对着纸灰行个礼就算了事!
还说真龙天子肯定能收到!
鲁肃揉了揉太阳穴,向着衙门外边走边道:“我去看看百姓,文若发了公函,就来帮帮我吧!民心向背之事,无需我所言!”
他一路到了府衙前,身后几十衙役跟随保护。
只是刚向前看了一眼,当即头皮一麻,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入目所见,无边无沿,视野里全是灰头土脸,满眼殷切的百姓!
“大老爷睡醒了,快跟大老爷讲明白,一整套铁制农具,小将军许下的!”
“大老爷,小将军说春耕前赏给俺们,但现在就已经春耕了!老汉的粪叉都烧坏了,正等着赏赐下来的铁粪叉,去给田产松土施肥呢!”
“大老爷,林子虽然烧毁了,但也能开荒种地!大黑将军和俺们比赛撒尿,赌注就是这片荒地,他靠得太近被烧伤了,最后俺赢了,这荒地就是俺的了!”
一群百姓见到鲁肃,当即七嘴八舌,吵吵闹闹起来。
鲁肃强行挤出一丝笑容,微微抬手,干巴巴笑道:“诸位父老,都先静静!此事本官已经尽知,本官一时准备不周,等上几日可好?”
一群百姓同样干巴巴笑着,确实安静了下来,却也没人离去。
一个衙役向鲁肃低语:“大人,去时只有两三万人,现在领赏的起码翻倍了……”
鲁肃眼皮跳了跳,一脸无奈道:“本官不傻!虽然不懂春耕时节,但也看得出来,那群妇孺老弱衣着整齐,没去救火!”
他主掌后方,统筹全局,行事也逐渐老练!
刚出府衙时就已看出破绽,只是佯装不知!
百姓们虽然爱占小便宜,却也能主动前去救火。
他们官府没有第一时间统计人数,现在才说这些就明显晚了!
荀彧发完公函而来,同样一眼看出了破绽,稍稍思忖道:“子敬,把老者和妇人赶走就好,免得百姓们小觑了朝廷威严!”
他意思明显,此事可以让步,不追究这群百姓欺瞒之罪。
但不能让百姓觉得官老爷愚钝,失了对朝廷的敬畏之心。
“朝廷不敢寒了忠臣之心,本官又岂敢寒了百姓赤诚!”
鲁肃言辞正色:“今日可以把人赶走,但他日再起大火,谁还会去主动进山帮忙!我庐江不缺钱财,不差铁矿,护住百姓这份赤诚,本官做一次傻子又何妨!”
他面色一丝不苟,心中却在暗暗嘀咕,以后做事还是得仔细点。
这群有便宜就占的王八蛋,一不小心就让他们钻了空子!
荀彧一怔,猛地大袖高抬,长揖一礼:“子敬高义,倒是在下一时失了计较!”
鲁肃不动声色,满面威严道:“那此事就交给文若吧,这群百姓得不到具体保证,是不会散了!只不过居巢那里打造农具,到底需要多久,本官也不甚清楚!”
荀彧脑中嗡地一下,此事怎么转眼就甩给自己了!
他在庐江奔走已久,对此事心知肚明,着实棘手!
居巢县令焦仲卿负责改造农具,却不能耽误军械,天天被满宠盯着进度,已经几欲疯狂,和他抱怨过多次!
如今已经改造完成,但白天打造军械,夜里打造农具,时时不得休息,连夫人都见不到,这不是把人当牲口使唤吗!
而且还不让辞官,否则就是贻误军机!
而焦仲卿也曾建议,先全力打造农具,这样百姓劳动效率更高,粮食产量增多,最终受益的还是官府。
如果天下太平,这自然是简单道理,但此刻他却更信服陆远所言。
这等乱世没有刀兵守护,产出再多粮食,也是给他人徒做嫁衣!
荀彧心中思忖连连,面色却始终如常,最终微微一拂袖,不愠不火道:“下官领命!”
他是庐江属吏,现在鲁肃用庐江大印压他,他再是为难,也只能认了!
荀彧踱步上前,从容自若,向百姓们微微一压手,满面春风道:“诸位父老,你们稍待……三日!只要三日,官府就能产出五万套农具!但人数不能再多了,不可得寸进尺,明白吗!”
一群百姓顿时哗然沸腾,喜笑颜开。
三日自然等得起,他们的老爹老娘,娘们幼子没被识破,也能领到农具就好!
既然只有五万套,那现在谁再敢来冒充,就是自己欠揍了!
荀彧微微点头,百姓们一点贪婪倒是好对付,三日时间也差不多!
只不过自己得去陆府解释一下,给焦仲卿求个情!
一个憨厚汉子却突然上前,一本正经道:“大老爷,俺的林子怎么说?那是俺和大黑将军比赛赢来的……”
荀彧看到此人,当即脸色一黑,再也难保持那份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文雅气质,直接撇开了头去,根本不愿理会!
他也听到了衙役禀报,对灭火细节多有了解!
此人名叫蛋疼兄,单单是这个称呼他就开不了口!
跟典韦比赛灭火,弄得典韦此时还在医馆治烫伤。
还把郭嘉揍了一顿,跟典韦成了病友!
没被郭嘉修理就不错了,还好意思在此索要山林!
鲁肃却是神色一紧,匆匆上前,低声试探道:“文若,奉孝会不会对他……”
“子敬不必多虑,你小觑奉孝的心胸了!”
荀彧干笑一声:“奉孝为人,虽然狷狂懒散,放浪不羁,但只会对狂者更狂,傲者更傲!如果是被强者所欺,他会不死不休!但对于此人,他转念就忘了,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鲁肃稍稍心安,向着蛋疼兄一挥手,轻喝道:“回去等消息吧,此事需要大黑将军作证,之后官府自会秉公处理!”
蛋疼兄神色一喜,抱拳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大黑将军为人豪迈,断然不会骗他!
这时,一骑快马忽然疾驰而来,沿途高喝:“快让路,前扬州刺史陈温在汝南遇害,事关军情,不容阻拦!”
战马在百姓匆匆躲开的缝隙间疾驰而过,一路奔进了府衙。
“陈温……死了就死了嘛,这算什么军情!”
“就是,陈温活着时,我们饭都吃不饱,早死早好!”
“这扬州刺史,还不如让小将军当呢,怎么能跟天子说声啊!”
“你别做梦了,之前我们几十万百姓一起喊救命,天子都听不到!”
一群百姓慢悠悠疏散,口中随意讨论朝廷大事。
这本是大不敬之罪,但在皖城却根本无人理会。
即便是陆远的风流谣言,都可以传得震天响。
荀彧听着快马消息,本就心中一惊,再看到这些百姓言行,就更是心头烦恼,侧身看向鲁肃,一脸苦涩道:“子敬,事已至此,将军何必做得这么决绝?”
别人可以联想很多,也可以按证据怀疑袁术,刘繇等人。
但他这等聪明人,无需这些,就可以断定此事是陆远所为!
只是心中想不通,扬州明明已经是陆远的囊中之物,陈温进京受审,不死也会被发配千里。
陆远又何必在此时,执意置陈温于死地,给朝廷一记响亮耳光!
幽州还在战乱,扬州已经是朝廷唯一的体面了!
“步步争先之局,主公不喜欢落了后手,更不喜欢留下隐患!”
鲁肃知道骗不了荀彧,也无心相瞒,一路跟着快马进了府衙深处,显然是要询问相关军情。
“步步争先之局?”
荀彧呢喃一声,捏着眉心轻叹:“这毕竟是朝廷最后的体面啊……”
忽然,大地震颤,马蹄轰鸣,讨逆军将士疾行如风,在远处街道轰隆隆驶过。
有消息不断传出,流传到缓缓疏散的百姓群中,再次引起了热议。
“吴郡豪帅严白虎死了?死得好!这次我扬州再无匪患了!”
“小将军打老虎,什么虎也得死啊,人头还在军营前挂着呢,快去看看!”
“带头大哥?怎么又出来一个豪帅?幸好不在我扬州!”
……
荀彧心头又是一震,一时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如今严白虎死了,扬州彻底无匪患,堪称天下最后一份净土!
于朝廷而言,这个体面确实光鲜!
只是陆远在皖城,乃至庐江的民望如日中天,甚至已经超过了天子!
这份体面不知还能持续多久……
两道人影,却谈笑风生,挤着人群走进衙门。
陈群一如既往,温润如玉,却忽然笑眯眯开口:“奉孝,快看,打伤你的蛋疼兄还没走远!”
郭嘉大袖飘飘,风流潇洒,只是一个眼眶乌青,彻底坏了一身气质,闻言微微一侧头,懒洋洋道:“不看!”
荀彧看着两人步步登高,直奔府衙而来,不由一怔,强行甩开凌乱思绪,恢复了以往温润气息,从容不迫道:“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他们与徐庶都来自颍川,自幼结识,言谈之间自有亲切,颇为随意。
“我要让此人当官!”
陈群开诚布公:“这位蛋疼兄除了算术,都远远超过了我的考核,可以为官了!算术这点小事,让他去书院学习就好!”
郭嘉在一旁懒洋洋开口:“他一直这么贱,你了解的!差点被人尿了一脸,还要让人当官,甚至为此特意跑一趟,也不知道去讨个人情!”
荀彧脑中又是一懵,只觉得一切都不可思议,怔怔看着陈群,稍稍迟疑道:“长文,你到底看重了他什么?”
他心头狐疑,此人要是能当官,那他们满腹经纶又有何用!
此人举止粗鲁,头脑愚钝,大字不识一个,还爱占小便宜。
这样的人,怎么可以当官!
“他有一颗赤子之心,足矣!”
陈群言之凿凿:“以他的身份,与将军寒暄的机会何其珍贵!但他听到有重赏,却匆忙撇开了将军,去通知百姓留下领赏!以这份纯粹对待百姓,将来必能造福一方!”
荀彧愕然,一时不知所言。
半晌,他忽然云淡风轻一笑:“长文,你的考核,没什么明确标准吧!这次选他,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另有所图!”
“为官之道,无非百姓日用,凡有异者,皆是异端,这就是标准!”
陈群摇头失笑:“至于醉翁之意……官场上迎来送往,规矩太多,就算是新选拔的官员,也难以改变旧习!所以我想放个混账进去,横冲直撞,改改这恶气!”
他神色不变,向着府衙边走边道:“你想守护旧的,而我想迎接新的,所以我们一直是挚友,却难成知己!”
说话之间,他脚步匆匆,已经进了府衙。
荀彧默然,道不同不相为谋。
纵然自己和陈群是挚友,但扬州事宜,陈群却只会去找鲁肃详谈。
偏偏他们都是聪慧至极,心志刚毅之辈,谁也说服不了谁!
虽是君子之交,却终究无法交心!
荀彧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振奋精神,向着郭嘉温和一笑:“你又是为何而来?鼻青脸肿还要出来丢人现眼……”
“我找鲁肃要战马,但现在只想化解你心中干戈!”
郭嘉转身负手而立,斟酌着宽慰荀彧之言,却猛地一怔,失声道:“唐府?怎么与陆府这么近?唐瑁这个老东西想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