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遥一言不发,隔着玻璃注视着自己的实验体,她构造了一个温馨的房间,纯白的床铺上躺着一个小女孩儿,这是实验体五岁的阶段。
他们的仓库里还有其他样本,设计了不同年龄阶段的外观,仓库中的实验体成列像是尸体。
她那么幼小,脸上带着婴儿肥,浓黑的长睫毛紧闭着,脑后连接着数不清的电线,但她没有任何生命迹象,胸膛早就停止了起伏。
这一次,实验体只呼吸了三秒钟便报废了。
祝遥有大笔资金可以挥霍,可以尝试每一种实验方案,但次次碰壁。
果然,祝遥担心的问题出现了,不论灌输什么记忆,实验体总是无法自洽。
祝遥眼前有密密麻麻的公式,她浮现了白澄的影子,想到了当年的谈话,白澄的记忆存储模式有问题?她没有领悟到精髓吗?
忙忙碌碌的研究员检查哪里出了问题,助理小声说:“改天吧,大家没精神。”
祝遥点头:“好好休息。”
研究员像是得到了解放的信号,立即收拾东西下班,一秒钟都不想多待,诚然阿尔法系列非常有价值,但人不能靠着理想吃饭,研究员一下班聊的第一个话题便是,今天食堂吃什么。
很快,他们的聊天渐渐远去,实验室只剩下祝遥一个人。
她穿着白大褂,靠在写满公式的玻璃墙前沉思,她很疲惫,这种疲惫不是一时的,而是持续了多年,好像根本没有尽头。
钢笔在祝遥指尖飞舞,像是某种独特的舞蹈,突然,她毫无预兆地停止转笔,拉开门,进入。
祝遥第一次穿着白大褂走进了玻璃墙的另一面,研究员把这里装扮得非常像正常人的家,这也是他们的实验之一。
有研究员认为,实验体哪怕在沉睡状态其实也有意识,能敏锐感知到周围的环境,大脑还在学习运转,不断补充自己的精神世界。
毕竟他们不是在创造恶魔,而是在创造救世主,尽可能希望她向人类靠拢。
祝遥没管过这些陈设,零碎的细节都是手底下的人去办的,不太符合祝遥的审美,床头放着的粉红色的毛绒玩具,一双粉色的拖鞋,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少女屋。
祝遥第一次走进一个小女孩儿的卧室,就是这样奇妙,毕竟她没有孩子,她也不曾拜访有孩子的家。
所以她走进之后,真有一种这是自己家的错觉。
祝遥看向床上的小人,她长得跟自己真像啊,祝遥有点后悔使用了自己的基因,那让她每次看到自己的研究对象都无法做到完全的客观理智,总会恍惚那么一会儿,好像这个小小的生命就是自己的孩子。
祝遥搬过椅子坐在床边,对着“死去”的实验体发呆,躺在床上的不是一个真人,真实的人类脑袋上不会有这样多的电线,只要拔掉电线,实验体会真正报废。
祝遥的目光再次落在实验体的眼睛上,好像在透着她看霍怀璎。
祝遥脑海中浮现的是霍怀璎失去双眼的尸体,伸出手覆盖在实验体的眼眶上,手掌心下能够感受到鼓起的眼球。
霍怀璎的眼睛在她的躯壳里。
祝遥一言不发,离开了实验室,沉默地关上门,关闭了实验室的灯,把实验体留在黑暗。
接下来祝遥好几天都对研究提不起兴趣,请了病假,但她进入了最高保密研究基地,无法离开散心,外面有普罗米修斯的监视,她轻易离开基地是找死。
于是祝遥像是被困在动物园里的野兽绕着笼子走,心中郁结无处发泄。
在祝遥消沉时,她不得不看八卦小报打发时间,在这样的时代,人一旦无聊很容易被信息流裹挟,刷一个个短视频,碎片消息停不下来。
祝遥消磨着时间,同时通过这个窗口窥视着外界。
这时她阅读到一则新闻,陆家迎来了第一个女儿,在底层人眼里这个消息无足轻重,无非是有钱人又生孩子了,关他们什么事。
但祝遥知道这个新闻在神国人眼里多么有价值,刘瑜成功生育了女儿,这个女儿未来会继承她的能力。
祝遥很久没收到刘瑜的消息了,她们不可能通讯,那样对谁的安全都不好。
但祝遥偶尔会听到小道消息,人们给这位美丽的女人安排了很多俗不可耐的剧本,一出出狗血大戏,比如为了争夺陆家的地位,刘瑜必须多生孩子,生到死。
祝遥读到这个消息很难不冷笑,大众的猜测竟然某种意义是对的,并且刘瑜在这个过程中会越发虚弱,直到死亡。
所以当陆尧出生的时候,祝遥只是把新闻端合上了,连一眼都不想看。
这次祝遥没有遗漏,反而把相关新闻都搜索了一遍,有一家权威媒体拿到了独家照片,刘瑜躺在病床上抱着一个女儿正在对着镜头微笑。
陆家家主当然不会出现在镜头里,所以照片中只有母女二人,刘瑜依然美丽,连表情都恰到好处,坚强又虚弱,很符合大众对于母亲的想象,以为是美丽的自然人生育下另一个自然人。
祝遥看着照片久久没有回神,好像不太认识刘瑜,她再次往下翻阅,终于看到了刘瑜女儿的名字,刘瑜对媒体说,她的女儿叫陆鸢。
祝遥的大脑飞速转动,一个画面不可控制浮现出来,根本无法按下。
在乌托邦地底,数不清的污染孢子环绕,唯有海浪声一下下传来。
那样美丽而无害的地方,刘瑜摘掉防护头盔,露出真实的大笑,她一笔一划刻下了一只鸟。
这是我送给女儿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