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张丰竖起食指,“别吵着郎君。xwdsc.com”
舍儿吃瘪,张丰不过快意了一会儿,才洗完衣服不久管家就回来了,不由分说打了十棍子,又训了一刻钟,这才放她回自己的小屋。张丰趴在床上淌了一会泪,到厨房烧了半桶淡盐水,放凉后擦身睡下。
沈悛酒醒后看到自己脸上的磕伤也很生气,虽然没有再罚,却好几天没有好脸色,张丰还没什么,反正可以躲着他,舍儿却实实在在地承了几天低气压,每次看见张丰都一脸恨恨的样子。
张丰买了一些布,抽空替自己和裕儿都做了一套夏衫,做好后张丰犹豫再三,还是硬着头皮再次向沈悛请假,她原本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不料他只是稍稍犹豫就准了假,看来真是大人不计小人过了,可是舍儿这个小人却没有这样的胸襟,对着张丰的时候仍旧不依不饶地摆着脸色,张丰悄悄回了一个鼻孔朝天的造型,再赠送一个趾高气扬的背影,高高兴兴地走了。
舍儿脸色变了数变,小心翼翼地问沈悛:“郎君觉得张丰好吗?”
沈悛翻着书眼都没抬的说:“还不错,被褥枕席收拾得很干净,茶饭也可口了许多,花瓶还常常能看见鲜花,比你能干多了。”
舍儿听他这么说,便闷着头不再吭声,沈悛更不理他,自顾在书架前翻阅。抽出一卷《战国策》,翻阅时忽然掉出一张纸条,沈悛拾起,只见一张劣质的白纸折作四层,正反两面分别写着“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字迹甚是拙劣,沉吟片刻,把纸条仍旧夹在书里,放在书案上。
张丰拿上衣服和两千铜钱回到家,和张裕一起把钱藏好,又带着礼物到家喜家去了一趟,感谢他们前些时的帮助,并请他们以后继续关照裕儿,徐大叔一家表现出一如既往地亲热,家安吃着烧饼说:“真盼着张家姐姐早些回来。”
张丰还要赶回太学园,在徐家稍坐一下便出来了,谁知刚走出不远,便有人喊着张丰的名字追过来,张丰停下脚步,见是马家的婆娘,便冷了脸问道:“什么事?”
马家婆娘也知道张丰不耐烦理她,陪着笑直接问道:“我家里有些蚕茧,想问你要不要。”
张丰摇摇头,“我不要。”
马家婆娘见她一口回绝,忙说:“我家蚕茧可比你上次买的那些强多了,是今年的新茧呢,做衣被可比那些陈茧暖和多了,听说你家连一张被子都没有,如今既然发财了,何不买些丝做床绵被?”
张丰有些心动,但马上说:“被子倒是需要,可我刚把欠人家的债还上,现在哪有闲钱做被子?好在这大热天的暂时也不需要,等我赚到钱以后再说吧。”说完转身要走。
马家婆娘拉住她的手急道:“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在郭家混得不错,哪能连一床被子都做不起呢?反正你迟早要买的,求求你把我家的茧子买下吧!我实在是有急用,你就行行好,当是帮个忙,以前对不住的地方,我给你赔礼了。”
张丰听她语无伦次的,似乎真有什么急用,如她所说,反正迟早要买些丝做被子,不然就当做好事买下来?
见她没有立即拒绝,马家婆娘口中说着“请小娘子到我家去看看,包管你满意,不骗你,全是今年的新茧,哄人的猪狗!”一面停的说着一面拽着张丰往她家里去。
张丰最怕就是拉拉扯扯,实在挣不开只好同意跟她走,只求她能放开手。那女人一路上唠叨不停,张丰也就知道了马家的大致情形:她家男人不幸被野物咬伤,躺在家里不能干活不说还得花钱治伤,她家的蚕茧因为照顾不周成了残次品卖不出去,可是家里又等钱用,只能求她收购。
张丰对蚕茧的好坏没什么概念,在价格方面心里就没有底,所以就想打退堂鼓,马家婆娘看出她的意思,主动提出请里长出面,给个公道价,张丰也就同意了,不过订下价格之后,张丰忽然又有了别的主意,于是提出加点手工钱,让她把蚕茧缫丝后合成粗线,能够多赚点马家婆娘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很高兴地答应下来,并奉送了一大堆好话。
张丰因为这事耽误了不少功夫,回到沈家时天都已经黑了,因此去向沈悛销假时就有些忐忑。打听到沈悛在书房,张丰小心地请见,然后走到他面前行礼,对自己的晚归表示了惭愧和歉意。
沈悛斜靠在书案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淡然地看着她,一直都没有出声,直到她说完所有要说的话,束手站在那里等他吩咐,他才懒懒地从手边的一本书里翻出一张纸条来,问张丰:“这是你写的?”
张丰看了一眼,恭敬地答了个“是”字。
“你是在劝我吗?”他态度疏淡地问。
“没有,只是随便写的。”张丰答道。
“那为何要放在书里。”
“小人正在抄那本书,因此放了张纸条作为书签。”张丰躬身为礼,“如果冒犯了郎君,小人愿受责罚,并保证以后不会再留下任何字迹,只求郎君仍然允许小人借阅您的书籍。”
沈悛垂头瞅着纸条上的字,问道:“这两句话是你写的?”
张丰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在问这两句话的出处,于是答道:“不是。也不记得是从哪里听来的了。”
“我听说你用一首增字诗赚了一笔钱,那首诗又是从何而来?”沈悛口气很随意地问道。
“当初在西市做乞丐时听来的。”张丰答道。
“是吗?没想到你居然做过乞丐。做为一个乞丐,你倒是挺博学多才的。”
“以前父母在世时,曾教小人认了些字,也常常给小人讲些做人的道理,后来父母去世,小人在西市当乞丐时也从别人的谈话中学到一些知识,有道是处处留心皆学问,小人虽然没什么学问,所幸也不是愚人,对于这一点,小人还是挺自豪的。”
忱悛忽然笑了,挥了挥手说:“下去吧,聪明人,明天的早餐做精细些。”
和睦
张丰满面笑容地施礼告退,踏着轻快的步子离去,沈悛看着她背影,心里有微微的羡慕,这孩子父母双亡,先是沦为乞丐,继而卖身为奴,如此困境之下仍然千方百计地充实自己,不肯做一个愚人。
大热天徒步走几十里路,应该不是件轻松愉快的事吧?可是沈悛从她脸上看到的却是喜悦和满足,以及对自己的感激和晚归愧疚,沈悛忽然有些伤感,曾几何时,他似乎也是如此的活力充沛,不知疲倦,为了一次出游,一首好诗,一句话,甚至一个会意的眼神就能兴奋几天,对知识充满好奇,对感情怀着真挚的向往,可是如今却只剩下一身疲倦,满腔抑郁而已。
沈悛走出书房,漫步在清风明月之中,然而对此良辰美景,他心里生出的却并非诗情,而是满心寂寞。
“舍儿,拿箫来。”
呜呜的箫声响起,栖息在庭院中的鸟雀不满的抗议了一声,振翅飞走了。
张丰刚洗完澡,正在井台边洗衣,听到箫声,微微笑着自语道:“谁人月下吹横玉,眼前风月都如昨。”想象着沈大才子白衣翩翩月下吹箫的美景,洗完衣服回去的时候,不禁拐到书房所在的院落,悄悄欣赏了好一会儿才回屋睡觉。
早晨起来,张丰到花园里剪了一些花枝拿到书房,□花瓶之后忽然觉得太单调,天天都是差不多的样子有什么意思呢?于是跑去厨房里找了一个小陶罐,装上清水,满满地插了一大篷花草,再一看,觉得气机勃勃的,令人振奋,满意的笑了笑,开始整理书房。
等到沈悛走进书房时,张丰问过安好,悄悄观察了一下他的反应,见他没有对更换花瓶表示不满,不禁得意的笑了笑,轻快地离开书房去整理沈悛的卧室。
扫了扫地,归拢一下散乱的东西,用艾叶泡的水擦拭了竹席,然后把沈悛昨天换下的衣服洗净,就到了做饭的时间了。
昨晚东家特意交待早饭也做精细些,张丰只好尽力做出点好吃的,来感谢他的宽厚和大度。
实际上张丰的厨艺也只是平常,不过如果肯用心,当然也能做出很可口的饭菜,自从接掌了沈悛的饮食之后,她的厨艺已经有了明显的进步。
“我说丰姐儿,这面团怎么能放水里洗呢?洗过之后还能剩下什么?这不是糟蹋东西吗?”吴大娘不满的嚷嚷道。
“放心吧吴大娘,保管一点都浪费不了。”张丰笑着说。
一团面洗到最后只剩下一点点面筋,还有就是半盆白白的面汤,张丰把这些东西放一边开始斩肉,把肉斩成碎末之后,加入葱姜末、盐和鸡蛋清,这时那盆面汤经过沉淀上面已经成了清水,张丰把清水倒进另一个盆里,把下面的湿淀粉挖出一些也放进肉末里,用筷子顺着一个方向搅了一阵,就放下去做别的事,过一会加点水又搅一阵,如是者三,然后才把这些肉末用调羹一勺勺放进热水里,用小火汆熟,加入青菜和豆腐,淋上香油盛到碗里。
张丰舀了一小碗递给吴大娘,请她帮忙尝尝味,吴大娘尝过之后赞不绝口,张丰笑了笑,用食盒装了一碗汤,一大碗隔水蒸出的米饭,一盘肉炒酸豆角,一盘炒三丝,一盘姜汁胡瓜,送到书房旁边的小轩中。
张丰把饭菜摆好之后就退到角落里,她做了两人的饭菜,沈奥却没有回来,所以只有沈悛一个人坐在那里吃饭,舍儿在旁边伺候着。一个人吃饭是最没有胃口的,张丰有点同情他。
沈悛静静地用完饭,微笑着对张丰说:“汤做得不错,肉质鲜嫩,淡而不寡。”
张丰笑了笑,微微曲膝行了个万福礼说:“谢谢夸奖。”
沈悛对着她明媚笑脸不觉多看了一眼,又扫了一眼她的身上衣服,问道:“如今已经不做书童了,为何新衣还做成男式的?”
张丰扑闪了一下眼睫,认真的看着他说:“这没什么关系吧?我还是个孩子呢,有什么男女之分?”
“上次让你服侍郎君,还跟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呢,这会儿又说没什么男女之分,真是什么话都让你说了。”舍儿毫不客气地揭起她的底来。
张丰尴尬地咧了咧嘴,旋即灿烂的笑着说:“那不是因为想偷懒嘛,再者当时也在生你的气,舍儿哥,你可是欠着我的钱呢。”
沈悛原本有些不悦,听了张丰的解释后莞尔一笑,对舍儿道:“欠钱不还可不是个好习惯,快快还上,不要让人看不起。”
张丰忙说:“不用了,帮助郎君是我的荣幸,当时等钱用才计较这个。”
沈悛皱了皱眉,不解道:“帮助我?”
张丰觉得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小心的看了沈悛一眼,迟疑的解释道:“去年腊月里,您喝醉了酒在我家窑洞上面的山顶长啸,舍儿一个人没办法扶您下去,便开出赏格让我帮忙,后来可能是忙忘了,一直没给我,今年正月的时候,他扶您回家时又要我帮忙,我便向他翻起了旧帐,他本来答应把钱给我,后来因为我没用心照顾你,让您踢了被子,他一生气就不肯给钱了。现在我在沈家做工嘛,受了郎君那么多恩惠,怎么好意思再提那点小钱?”
舍儿嘟哝道:“算你还有点良心。”
沈悛轻叹一声,看着张丰的眼睛道:“所以那张纸条上的字并不是随意写的,对吧?”
张丰低下头,轻声道:“酒多伤身,如果可以,还是尽量少喝点吧。”
沈悛一声不响地起身出了敞轩,舍儿连忙跟上。
那天以后,张丰感觉沈悛和她说话的时候多了一些,以前若非特别满意或不满,他一般都不会表示意见,但近来却常常和她闲聊一两句,这种亲切让原本宁静得有些沉郁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这让张丰觉得很愉快。
沈悛有午睡的习惯,张丰通常会利用这段时间抄书,这天正奋笔疾书之际,忽然感觉旁边有人,抬头见是沈悛,忙起身行礼道:“郎君,对不起,小人占用了您的书案,我这就腾出来。”说着便动手收拾自己的纸笔。
沈悛摆手道:“不用,你继续抄吧,我找本书在竹榻上看还自在些,你给我倒盏茶来吧。”
张丰应声出去,不一会端来一壶茶,沈悛喝了一口,微微皱起眉头,张丰说:“听说莲心可以清心去火,我就从莲子中剥了几个莲心放进茶里了,如果郎君喝不惯,那我去换一壶吧。”
沈悛说:“不用了,就喝这个吧。”说罢又喝了几口,便歪在竹榻上看书。
张丰见没什么事了,便继续抄起书来,待一章抄完,活动腰背手脚的时候,却见沈悛在榻上睡着了,张丰轻轻走过去,见他额头上出了细细一层汗,便找了把扇子替他扇起来。
沈悛醒来,看见她一面看书一面替自己打扇,便问道;“是打扇顺便看书,还是看书顺便打扇?”
张丰说:“看书……”忽然醒过神来,嘿嘿笑道:“看书打扇两不误。”
沈悛也不计较,说了声好热,起身回屋沐浴去了。张丰把自己的笔墨收到篮子里提回自己屋里,便往厨房准备下午饭。
现在天黑得晚,吃完饭洗完澡之后,张丰又在院子里抄了一会书,等到天黑得看不见了才收拾纸笔,把书放回书房里,然后就坐在院里望着天空发呆。
想到前世望天闯下的祸,她叹一口气收回目光,把视线投向远远近近的灯光。在沈家干活比在郭家轻省得多,空余时间一多就很容易胡思乱想,前世、今生、时局、未来,别人的心思、自己的情绪等等。
又坐了一会儿,心里还是乱纷纷的静不下来,张丰起身往大门外走去。
她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