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女相隔不过半丈，如此距离，水色灯火一下扑到姬秋身上。
一双蝶翼寸寸崩碎，但“水灯”蛊术仅仅持续了一息不到，姬秋脚下的影子扭动，化作一条黑色大蛇，介于虚实之间，一口将所有水色灯火吞下。
柳风认出此蛊术，陆瑶也有，名为“蛇影”，除了眼前蛊术和蛊毒外，还可令蛊师肉身柔韧、灵活。
大蛇一分为三，调头缠向神智狂乱的周婉。
周婉嘴里叽叽咕咕，不知在低声骂着什么，身子往侧方逃窜，一只血色树精自她怀中的纳物法器内挤出。
趁着树精挡死，周婉如避妖魔般跃下飞蛇状兵蛊，直奔柳风这边。
黑流涌动，上百影身往前一横，挡下追击的黑色蛇影。
等到周婉脱离衍瞳幻术，她已经被影身裹在里头，落在了柳风身后。
“玉琼子救我……”
柳风无暇理会鬼嚎狼嚎的周婉，前方已无药人阻隔，他脚下地面崩裂，一步出现在四十余丈外。
身形过处，三道蛇影尽皆被佛罡震散。
影身也在此刻被消磨大半，蛊群回旋而下，顿听到身躯上下撞响声不断。
暂时以白骨相和佛火硬抗虫阵，柳风脚下又是一步跨出。
飞蛇状兵蛊急遁，名为姬秋的女子面色凝重，眼神中透着惊色。
周婉称此人是三世身，她来时正好碰到对方突破四境，这点意外本不如何，初入四境之人她杀过太多。
真正出乎意料的还是此子实力，以及其不同寻常的眼力。
幻象被看破还罢，连施毒也难以奏效。
何需周婉提醒，她一直都在施毒，体内五种异蛊，其中四种就有剧毒，“花仙”、“阴花”、“蛇影”、“梦蝶”皆可御毒，侵蚀肉身，坏人脏腑，乱人神智。
可除了“梦蝶”和“蛇影”的蛊毒命中少许外，其余三种调动毒炁来御毒的蛊术，皆被柳风先行避开。
“是增长瞳力的蛊术，还是佛门神通？”
前方人影晃动，来人心眼通配合四境后的身法，虫阵难以跟上，要破去白骨相不是短短几息之间的事。
姬秋摇摇头，心中有了决断，她看不透此子，再留下去连她都可能被擒。
她来此是为拿下阳王蛊宿主充当炉鼎，而非反过来被人抓去当炉鼎，当下应及时退走。
一双镯子上又是十二具四品药人现身，分作两排挡在前面，同时一头甲壳异常厚实的盾状兵蛊挤出其心口内空间。
留下兵蛊和药人掩护，飞蛇兵蛊升空而去，漫空蛊群如塌陷的银湖，尽数回收。
柳风解决掉挡道的药人和兵蛊，视线中那头四品兵蛊已经飞远，他目前的身法难跟上此蛊。
体表血肉蠕动，一团团发黑的血肉被挤出体外，是被蛊毒侵蚀的部分。
“周师姐，别来无恙。”柳风转向后方的周婉，闪身两步来到近前。
被影身困住的周婉见柳风过来，花容失色，被对方那双眼打量，她有种被人扒光后细看的错觉。
无怪她恐惧，眼前的柳风从容沉稳，像是消去了邪物影响。可就是如此，这家伙看上去比中邪后更为可怕，实力强横，还满心算计。
白骨相近在眼前，佛像般的身躯上一只只复眼转动，每颗复眼皆生着瞳纹。
今时今日，就是大燧的军中都统，各大宗门的长老前来，许多也拿不下这姓柳的。
称呼她一声周师姐，话里毫无半点敬意，更像是在逗弄一头到手的猎物。
“柳师弟，我是被逼无奈，不是成心引她过来……”
周婉煞白着脸，话音未完，脸上的恐惧之色转眼全无，变作了清冷之色。
姬秋退走，她所受“梦蝶”蛊术减弱，本体玉琼子的意识重新取代了分身。
柳风侧目右方百丈处，一道袍女子撤下隐身法器，漫步向这边。
“柳道友，可否放过贫道这具分身，她于贫道还有用。”
“你已跌落四境，没有实力让我放过她。”
打量一眼现身出来的玉琼子，柳风神色间早已没了初见此女时的畏惧。
当初在曲家村虫巢，他是小心翼翼，五年不到的光阴，他与玉琼子之间的差距在不断缩小。
以此女目前五行境圆满的修为，加之元神还在，柳风拿不下，但想要从他手中抢走周婉，几乎不可能做到。
唯一需要顾忌的，便是他若是带走周婉，还得日夜提防此女暗中对他下手。
此时，四面大量穿着云纹袍子的身影聚来，十二位嫡系，十九位护法。
众人隐隐以柳风为首，连计常思也不再直视柳风，而是低垂着眼帘。
百丈外，玉琼子被柳风轻视后并不动怒，平静开口：“贫道与道友做笔买卖，可助你壮大肉身和真灵，对你日后入五境有大好处。”
柳风面色微微一怔，明悟此女深意，所谓的买卖多半是交换彼此体内积蓄的精华，而非一方采补另一方，也就是双修。
他身怀王蛊赤曜数年，不说达到传说中的纯阳，但大日之精将这副躯体和骨身滋养到满含阳气。
对面的玉琼子则恰恰相反，阴阳平衡在五境之前被打破，始终留有缺陷，需至阳之物补全。
“柳某可以应下此事，这周婉我也可放她离开，但此次买卖得拿她当添头，算是给她一个教训。”
“如道友所愿。”玉琼子白净容颜上神色淡漠，放下心来。
只要不带走周婉便无碍，至于周婉那点清白和体内的少许月华，无足轻重。
在场其余三十一人，皆是三世身以上，都听出了这对男女的意思。
昔日的钦天监主司玉琼子，要和他们蜕仙宗的嫡系弟子做此等买卖，叫他们大感意外，不知二人何时结下了因果。
其他弟子和护法面色古怪时，叶云梦阴沉着脸，依种种传言，这玉琼子虽面貌年轻，实则怕已是年近四十。
在叶云梦看来，这笔买卖是当家的吃亏不小。
察觉到其他人的怪异眼神，玉琼子波澜不惊，提醒道：“阵门空间已开，位置在曲江南青府水段，你的这些同门可先行过去。”
柳风环视一眼，十二位嫡系点头示意，十九位护法则神色恭敬地稍稍躬身。
“你等先去与三长老汇合，最多十二个时辰，我随后就到。”
一行三十一人没有在此逗留，由三位新晋四世身领头，没多久便隐没于重重山影深处。
见没了旁人碍眼，玉琼子漫步向一处洞窟，被接管意识的周婉同行。
柳风稍一迟疑，还是跟了进去，此事于他无甚亏损，反而如对方所说好处不小。
如今他已有了与玉琼子对抗的实力，倒是无需担忧此女暗中使诈。
阵法很快在洞窟四周展开，隔绝内外。
一声鸦鸣，墨瞳自空中落到山腰上，静待主子完事出来。
……
时值六月，山间草木葱郁，晨光下青烟袅袅。
转眼一日过去，天色还未大亮，鸦妖陡然振翅飞至高空，歪头看向南边。
南青府方位的天际，有大块云彩被染为血红。
血色在缓缓扩散，接连下方大地，远远看去如大地之上升起了血色狼烟。
依照方位来看，估摸着就是曲江的南青府水段。
“阵门空间入口被破开，里头到底出了何等强者，难不成是被封印的妖邪在施法，闹出如此之大的异象。”
墨瞳远隔七八百里还能看到异象，可见源头之地的动静之大。
还未等他继续看下去，下方洞窟内走出一紫袍身影。进去前给人阳刚之感，出来时气息显得内敛了许多。
“呱……”
鸦妖墨瞳俯冲而下，载起紫袍身影，向着南边天际的血色飞掠而去。
洞窟之内，光线昏暗。
阵法中心，一道袍女子清冷容颜上带着一抹酡红，她服下三枚丹药后，就地开始冲击道门五境。
其身躯上下，先后七处亮起星辉，重新结成七星阵势。
真炁缓缓壮大，约莫三个时辰后，属于七星境的气势在洞窟内漫延开来。
有过一次入五境的经历，玉琼子是轻车熟路，前一次强行破境，此次却是补全缺陷后破境。
她摊开右掌，满意地点了点头，一张半寸大的星图在掌心展开，其内点点星辉转动。
上空七道星辉凝聚成光柱，穿透洞窟顶部土石，直贯而下，汇入星图当中。
在玉琼子感受体内变化之时，一旁的洞窟角落，一马尾辫女子衣衫不整，正满脸呆滞的愣在那儿，眼圈泛红。
此女自是周婉，不过是放开水灯蛊术，成年体貌的周婉。
她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清醒过来时便察觉自己被人破了身，而姓柳的没正眼瞧她一眼，清早上就独自离开了洞窟。
除了她一身增长不少的毒炁修为，她一无所觉，如同梦过一场，醒来就丢了清白身子。
“畜生……”周婉愣了良久，悲从心来，不禁垂下两行泪。
不用多想，她心知是玉琼子控制她的躯壳，与姓柳的畜生行了苟且之事。
自己的清白在玉琼子眼里，那简直是不值一提。
她对姓柳的只有畏惧，全无男女间的情感，可谓是屁大的爱慕之心都无。
同样的，姓柳的对她亦无好感，向她下手有可能是取她身上不多的月华，也有可能纯粹是给她点教训。
此事于那畜生而言不算什么，扭头就忘，只有她自个难受。
“无需为此事介怀，他身上机缘莫测，相比他得的好处，我们收获更大。”玉琼子的声音冷冷传来。
“走，前去阵门空间生擒三十名罗氏女子，便可收场回梁国。”
周婉身形缩小，脸色木然地跟上，看向玉琼子的背影时难掩恨色。
她这几年翻阅过太多关于元神的古籍，知晓被他人分神融入真灵的后果，眼下她修为弱，完全是以玉琼子为主。
倘若她想翻身，只有玉琼子本体神形俱灭，且她短期内修为暴涨，趁分神彻底取代她之前更胜一筹，方有可能压过玉琼子的分神，以她为主。
而此种可能微乎其微，几乎不可能达成，即便达成，玉琼子的意志也在她的真灵内。
在此之前，玉琼子本体还随时可能抹去她的意志，彻底将她炼为分身。
几年时间下来，她多少猜到了玉琼子没有真正炼化她真灵的缘由，此事还是玉琼子为了修行。
若是完全炼为分身，本体、分身同为一人，无形中限制了分身的潜力，少了登临绝巅的一种可能。
洞窟外，天色大亮。
两女走出阵法，迎面一条山道上，一妖化魔修飞落到近前。
没记错的话，来人姓段，是与她们一起出梁国的四境魔修之一，看脸色不如何好看。
段姓魔修冷眼扫视二女，忽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冷哼道：“玉琼子，我们谭老大在那边拼命，你在此跟野小子苟……”
一句话还未完，他眼前的视野被朦胧星辉覆盖。
“你、你入了五境？我们一起受命来燧国办事，伱不能杀我！”
背后羽翼狂振，段姓魔修跃空而起，当空猛击心口，催动精血施展血遁秘法。
“轰隆……”不等他飞出十丈，地面土石翻卷，结成一座牢笼倒扣在一起。
弹指之间，原地出现一个数十丈的土包，紧接着密集如雨的金芒贯穿而过，连人带土石一起撕为碎块。
解决掉一名四境魔修，玉琼子神色淡淡，也无需再驾驭法器，甩袖卷起周婉，脚踩一道星辉凌空飞遁向南方。
耳旁狂风呼啸，劲风却无一丝吹到身上，周婉左右山色飞快倒退，看出了玉琼子实力暴涨。
此种变化之大令她惊叹，也许真如玉琼子所说，她们自姓柳的身上收获颇大。
以道门七星境的修为赶路，七八百里也就大半个时辰的工夫。
待二女赶到曲江南青府水段，周遭数里天地血红一片。
离开时所见的两军交战，此刻胜负已然见了分晓。
俯视下方大地，真正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一眼看去，残肢断臂，无头尸身数不胜数，数量起码超出了十万，其中死者七成是赤月教教众。
此战没有悬念，胜出的是大燧军士，但守在江畔的军士不多，约莫只有两万人。
视线移动，落向两万守军中间，江畔大地上多出一个四里方圆的大坑，底部连通迷宫般的地下石窟。
而眼下的石窟被轰破大半，尽头处一壶口状入口清晰可见，这漫天血光的异象正是来源于其中的阵门空间。
“姓柳的畜生应该已先行到来，就在里面。”周婉咬牙切齿。
玉琼子挥手隐去两人身形，无视在场两万守军，自高空中坠入破开的阵门空间。